时间:2014-01-15 来源:http://www.zisha.com
生活给我们每个人都念过障碍咒,有的人就此逡巡停滞,有的人纵身一跃,抓住了天空中大朵的云彩,眼界里放下了整个世界。吕尧臣属于后者。人间盛传的“壶艺魔术师”便是他,一双手里不断地发出类似于黑桃A一样的牌,令观众屏息哗然。
五月的晴空闪了电,宁静的太湖波光潋滟。大师驾到。
笑与不笑两种表情
那些一面掩埋,一面怀念的往事,如午后斑驳的阳光,忽明忽暗。笑与不笑两种表情在他的脸上交错,一支烟熄灭,另外一支点燃。
他有很多种我未曾见过的表情,这个,我确定。但采访中,让我深刻记住的,就是这两种:笑和不笑。
那个下午,我再次迷路,他笑着说我是个路痴,来过几次就迷路几次。我赧然回望,几乎收不回目光。那种表情过分纯粹,俨然笑嗔。于人群中不止一次地看到他,听到掌声响起来,他总是那样笑容,恬淡自然,宛若从泥土里生长出来,不着一丝红尘的景象。我试图奔跑,用昆仑奴那样的速度,跑回到离开现在的四十几年之前,想看看在江南的油菜花映亮天空的时候,年少时的他笑得是否与今朝如出一辙。
似乎是陈旧黑白老电影的片段,他果真切换了场景。我看到他的笑容消失不见,在一支烟的雾气里,打开尘封的记忆。
我看到高塍小镇,看到那个嘴角倔强的水乡少年,看到他手里的书本徒然抖落,看到他为了一份可以维持生计的工作四处奔波……
上个世纪50年代,生活用鲜有的刻薄对待初长成的吕尧臣。窘迫的家境,让他中断读书;寥落的小镇,让他四顾茫然。我替他默默背诵那首励志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他紧蹙的眉头并未舒展,现世的挣扎里,即或是怀抱信念和理想,也未必能够得偿所愿。他打过短工,做过小会计,凭借着天赋的艺术才华,也一度成为小镇宣传队里的台柱子。那无数次义演带来的成就感,极大的满足了青春时期饱满的理想,却不足以填充饥饿的胃。
1958年的冬天,太阳终于拨开厚重的乌云,将万人期盼的光芒照在他身上,吕尧臣被丁蜀紫砂厂聘为工人。父亲欣慰极了:“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吕尧臣带着全家人的希望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从高塍来到丁蜀。这个时候,那首诗文才有些说服力,因为后来的事实证明,那是一场风华绝代的倾城之恋的开端。
这个时候,吴云根这位紫砂界的前辈开始出现在吕尧臣的生活里。他是吕尧臣的师傅,在一次众徒弟聚集观摩的教学中,吴云根拿着一把竹节壶弯弯曲曲的“的手”问大家:“这竹子是从哪里长出来的?”吕尧臣在一片沉默中脱口而出:“是从石头缝里顶出来的。”师傅眼前一亮,这个身形单薄的小徒弟颇具灵性。后来的日子里,吴云根一次比一次惊奇,他或者不曾意识到,吕尧臣天生属于紫砂界,他的天资和勤奋注定让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吕尧臣在一年级的时候便做出了二、三年级的学生才可完成的四方竹段壶,恩师吴云根含笑默许。那把壶在循规蹈矩的年代里带给他诸多舆论困扰,最终送给学长充当了作业,在严格的评审下,安然过关。他谈及这里,再次流露赤诚的笑。
带着他日渐纯熟的技艺一日千里。上个世纪70年代,吕尧臣在紫砂界已经声名鹊起,有“吕竹”之称。他的工作也有了变动,调入紫砂厂研究所,得以与顾景舟、蒋蓉等七位紫砂界领军人物共事。之后二十年,吕尧臣蜚声海外,在艺术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那些一面掩埋,一面怀念的往事,如午后斑驳的阳光,忽明忽暗。笑与不笑两种表情在他的脸上交错,一支烟熄灭,另外一支点燃。
他谈到分房子,谈到他对生活的拳拳追求,说起那排分房子之后植起来的树。最初的想法是为了让新家多点情调,不想却引发了一场“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的争斗。那个年代,政治敏感,动辄得咎。唏嘘之余,倍感无奈,过去的已经过去,他释然而笑:“直到如今,我还不是个团员”。再后来就是那场他无法忘记却不愿提及的“私烧风波”。还是在紫砂厂,一切公有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初级阶段,有人举报吕尧臣私烧紫砂壶,那在当时是莫大罪过。吕尧臣在愤懑之余,对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有着刨根问底的坚持。真相得以昭雪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地辞职。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只要目标是天空,脚踏实地,屹立的姿态便不会倒。我品着那杯微苦的茶,在他悄然凝虑和雅然微笑的两种表情里,慢慢忘掉了咖啡的味道。世间的事,无论怎么加减乘除,剩余的无非是这样神情,笑和不笑,重要的,只是次序,吕尧臣把笑放在后边。
继承和创新两种态度
在先知没有出现之前,凡夫俗子只得看见从前和现在,只好背对未来;
若是谁把灵魂和目光放到将来,他别无选择,只能是艺术大师,吕尧臣便是那位艺术大师。
一百万可以买一套别墅也可以买一把吕尧臣的紫砂壶。与芸芸众生相同,我对那双手充满好奇,他不拒绝伸出手满足我的好奇,但拒绝将所有成绩都算给这双手,他说,“功在壶外”。
这句富含禅意的话,是多少个平庸艺人的困境,他领悟到了,并且身体力行。
“吕氏绞泥”的诞生以不小的力度震撼了紫砂界,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副部长、故宫博物院院长郑欣淼评价说:“他运用五色土的本来面貌,进行紫砂泥料的材质变革,传达紫砂工艺中的资源信息;即把几百年来的紫砂传统置于中国文化背景中,把传统遗留下来的问题放到现代艺术文化思潮中得以解决”“为紫砂艺术的探索打开了一道神奇的法门”,认为他将“紫砂工艺上升到了艺术境界”。这不亚于一场紫砂界的革命,革命的酝酿是寂静的,吕尧臣在不断的试验和实验中,得以成功。他的探索精神值得标榜,“吕氏绞泥”也无法随着时间流走,将被长久铭记于史册。
说到艺术创作,他谈到两点,一是继承,一是创新。
继承不是复制。他取法清朝宫廷用具,做成《竹炉茶具》,上壶下杯,杯子取出,便可燃烛温茶,今日看来,可归于时尚茶具,传统与现代的自然融合让人叹为观止。
梅尧臣诗:“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给予他灵感,做“小石冷泉”壶。一壶五杯,各个杯子因势象形,若流水洗涤而成,上边的绞泥线条,蔚为奇观,柔媚窈窕。后来,该作品出演《紫玉金砂》道具壶“一摔定乾坤”,便有打油诗写:“古有梅尧臣,名诗传天下;今有吕尧臣,神壶定乾坤。”遂完成上承下续的艺坛佳话。
继承是个披沙拣金的过程,创新则需要胆量和智慧。紫砂就像老外婆的那枚金戒指一样,是个传承的宝贝,只是款式表现已经离开时代太远。人们习惯了接受紫砂以山水自然物为载体创作,不能接受像西方的油画一样以人体为模本。吕尧臣一翻手打破了这个框框,请模特,创作出“贵妃”系列壶。一时舆论莫衷一是,吕尧臣笑着说:“我的耳朵本来就不怎么好使,聒噪的声音听不见。”洒脱的风采一时迷人。
在先知没有出现之前,凡夫俗子只得看见从前和现在,只好背对未来;若是谁把灵魂和目光放到将来,他别无选择,只能是艺术大师,吕尧臣便是那位艺术大师。
他看上去矍铄清瘦,似乎一个鱼跃就能刷新一次记录,我不能统计他究竟几番跳到了山峦的最高峰,以大师的角度俯瞰众生,但可描述我眼里的醉陶居。在江南中最江南的太湖之畔,满目的水天风光,一室的琴棋书画。太阳跳出地平线的时候,他开始练习太极拳,偶尔疲惫的时候挥杆斯诺克。若在无风的时候听到“刷刷”的声音,那是书卷被翻动,意外的收获,是听到了唱腔不错的锡剧。有笑声传来,并不奇怪,远方客来茶作酒,他甚至愿意摆开笔墨,赠以清新淡雅的字。
如果一个人被称为“大师”久了,便该觉得别人的宠爱不彻底,干脆自恋起来,吕尧臣显然不是。对艺术,他心门大开,历史源头,寰球诸国,来者不拒也不惧;对于生活,他清心寡欲,调素琴,阅卷轴,悠然自得也自乐。对他念一个“摄神取念”咒,就会发现,明镜非台,大象无形,什么都看得到也什么都拿不走。他的生命价值因为坚持的超越和本色的原创,不可复制。
Q:世人都称您为“大师”,艺术界还讨论“尧臣现象”,您怎么看?
A:艺术是没有止境的,“大师”是别人给予的评价。“尧臣现象”指的是一种艺术创作精神,就是继承和创新,用开放式的心态,将诸多因素融汇于艺术创作中
Q:您的优秀作品为数众多,有无特别偏爱的?
A:(沉吟)每个作品,都很珍爱。《竹炉茶具》是我创新过程中的第一个作品,人体系列作品是东西方文化的融合。
Q:您常说“功在壶外”,可以详细解释一下吗?
A:一个紫砂艺术家的综合素质要不断提升。要广泛涉猎文学、音乐、雕塑等众多领域,只有在个人境界提高之后,艺术境界才可提高。
Q:在您不短的艺术生涯中取得不斐的艺术成就,在回顾过往的时候,可有什么遗憾的事?
A:对于过去没有,对于未来有(笑)。我的两个儿子的两个女儿,一个表示对紫砂全无兴趣,另外一个说可以“业余”做一下。所以,觉得有些遗憾(笑)。
Q:对紫砂界同仁可有什么话要说?
A:一是要团结。用开放式的心态相互交流和学习,不必存过分的门派观念。第二个是要继承。对于前辈的传承下来的技术和艺术精华,要继承和发扬;对于同时代的好作品,要吸收对方的长处;博采众长,为我所用。第三个是创新。不可拘泥于前人的作品,要不断思考和加入新的东西,创造出好作品。做到这三点,我们就一定可以将紫砂艺术发扬光大,取得更大更辉煌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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