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金砂》第三章(2)

　柳叶泪光盈盈的双目之中，既含着恐惧，也含着感激，她对着潘天赐轻轻点头……

　　正所谓“阴错阳差”，就在焦知府不得不卖给潘天赐一个面子，派管家将柳叶送往两淮盐运使司衙门的同时，冯师爷却殷勤地带着潘四公子来到莲花书寓所在的那条花街柳巷。那里是扬州烟花聚集之地，刚走到巷口，两人就被几名站在门外嗑瓜子的妖艳而俗气的女子扯住，接着在当地摆摊卖大力丸、狗皮膏药和“金枪不倒”药的董二，也凑上前来讨钱。经过一番口舌，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这场面已经令初涉此地的潘四公子面红耳赤。

　　及到莲花书寓，闻知柳叶唱堂会未归，潘四公子虽然扫兴，却决心等下去。冯师爷是精于此道的老手，邀请潘四公子和另外两位客人一起摆开了麻将，老鸨吴妈赔着笑脸跑前跑后，在每人身边安排了一名姑娘作陪。见众人如此，潘四公子也只得入乡随俗，但身边的姑娘愈是撒娇取媚，潘四公子就愈是渴盼与柳叶相见，觉得眼前这些庸脂俗粉、粗姿劣首，实在难以抵得柳叶之万一。

　　他想着柳叶，心思不在牌局上，结果连输了几阵。眼看天色大黑，正等得心焦的时候，一个身影从院中轻盈地走了过去。潘四公子为这个身影，早已是魂牵梦萦，他立即跳起身来，直向门外追去。老鸨却急忙将他拦住：“公子，柳叶姑娘虽然回来了，但她从来不在晚上见客啊。”

　　潘四公子急忙将首饰和银两塞进老鸨的手心，央求道：“吴妈，您行个方便。你就去说……是‘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来了。”

　　毕竟是白银耀眼，财宝动心，老鸨掂着银子，一路重复着潘四公子那两句莫名其妙的话，走进柳叶的卧房。但是，等她走出卧房时，带来的话却令潘四公子大为失望：“我们姑娘睡了。劳顿了一天，辛苦了……”

　　“你跟她说是谁要见她了吗？”潘公子不甘心地问。

　　“我说了，我说了！”老鸨忙点头，“我说是那个……我来死，雨飞

　　飞……”

　　“不对！是——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潘公子哭笑不得地叫道。

　　“你说我这个脑子……记不住啊。”老鸨拍着自己的脑袋埋怨，“你说，你们这些文人墨客，直接报名字不就完了，多麻烦呐！”她忽然用安慰的口气告诉潘四公子：“对了，我们家小姐说了，明儿见你。”

　　“明天？”潘四公子心头陡然涌起希望的同时，又生怕这个希望在明天又飞掉了。他决定今晚就住在这里，等到明天一早，自然是“近水楼台”。于是，他吩咐老鸨在书寓中给自己安排个空房间过夜。

　　在这烟花之地过夜，却又要独守空房，这样的新鲜事老鸨实在是前所未见。但是，既然潘四公子吩咐下来，又没少给银两，她纵然满腹疑团，也只有点头哈腰地照办了。

　　经过几乎无眠的一夜，盼星星、盼月亮地捱到天色大明，潘四公子心遂人愿地拔了个“头筹”。当然，在进入柳叶的客房之前，老鸨已经细细地叮嘱过，说柳叶姑娘是个“清倌儿”，对客人只是陪茶陪话、吟诗唱曲，连手指尖都碰不得。这许多规矩，对其他客人来说，可谓大煞风景，但对潘四公子却是得其所哉，他今日所求的，也正是一杯茶、一首诗、一支曲子而已。

　　但是，走进柳叶的房间，潘四公子还是被柳叶的冷淡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柳叶淡淡地对着他施礼、问安，却没有因为曾经被他搭救而显得特别热情或感恩戴德。

　　待老鸨退出房间之后，潘四公子试探着问了一句：“小姐，可相信有缘分之说吗？”

　　“也许吧。”柳叶回答依旧是淡淡的。

　　“也许？要我说呀一定有！要不然我怎会坐在这儿呢？”

　　“公子言重了。我不是您说的那种深宅豪府的千金小姐，只是青楼书寓的女倌优人。这缘分之词亦无足轻重。”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你是去，我是来。你是杨柳，我是雨雪。”潘公子重复着那天在佛殿搭救柳叶之后所说的一番话，并且第一次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在下潘思雨，人称四公子。”

　　“公子也姓潘？”柳叶微微愕然。

　　“难道，这儿还有谁姓潘吗？”这个“也”字，和柳叶这一问，令潘四公子感到意外。

　　“没有。来，请用吧！”柳叶不着痕迹地将话岔了开去，同时为潘公子斟上刚刚沏好的香茶。

　　潘四公子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柳叶手中的这把紫砂壶，因为那是一把微显敝旧的残壶，但却独具风韵，即使陈旧，亦可看得出当初制作之时匠心不俗。他不禁接过来把赏。

　　柳叶问：“潘公子懂壶？”

　　“我并不懂壶，可家父却是位藏壶大家，我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才略知一二。”

　　柳叶似乎变得对潘四公子赏识了几分，她亲手递过一杯茶：“我看公子像位行家。来，请喝茶。”

　　“好茶，好茶呀！”潘四公子细呷慢品，只觉满口茗香。

　　“是壶好。”柳叶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是点茶的人好。”

　　“公子，这壶里的水很深。这世上的人更难懂。”

　　听到柳叶说出如此禅机深湛的话语，潘四公子内心顿时大起知遇之感：“依我看，难懂也不难懂，就是看你想不想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