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金砂》第二章(3)

       潘天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叹息道：“在这京城里都官匪不分，朝将不朝，国将不国啊。”

　　潘四公子却不为国运担心，惟一令他挂心的还是钱庄：“这钱庄被劫，孩儿是自认倒霉，可这钱庄里面还有别人的股份。”

　　“国运衰微啊，乱相环生。这也怪不得你啊。”连潘天赐自己都觉得，这句安慰的话太空洞了。

　　潘四公子不想惹得父亲过于忧心，于是岔开了话题：“父亲，孩儿听说您刚破了一个大案，将乱党的几个盐贩子绳之以法。孩儿在这儿为您道喜了。”

　　潘天赐却没有感到任何轻松：“这有什么好道喜的。这件事情棘手得很哪，办得太轻不行，办得太重也不是。”

　　“父亲的意思是……”

　　“我是说啊，现在世道多变，人心惶惶，咱们也不能死抱着个官印，把事情做绝，要想法子为自己留个后路啊。”

　　听到父亲说出“世道多变”四个字，潘四公子突然想到，自己光顾跟父亲谈“家事”，表舅交代的“国事”还没有向父亲提起呢。“父亲，孩儿来的时候，听宫里面的人说……”

　　一听到儿子提到“宫里”，潘天赐的神色立刻变得谨慎了，他的目光在书房环顾了一周，虽然除了四书五经、二十四史及文房四宝之外，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之物，但他还是压低声音告诫道：“小心隔墙有耳。走，到花园去说。”

　　在花园的一座假山后面，潘四公子将表舅的话一一转达给了父亲：“入秋以后，太后的身体一直都欠安，服了好些药，也不见什么起色。听人说现在宫里唱台戏，她连一出都听不下来了。”

　　潘天赐问：“是什么病，知道吗？”

　　“打听不出来。一提到这事，那些公公全都跟哑巴似的。”

　　“那皇上呢？”

　　“皇上的病也是一天比一天重，现在就连走路都得有人扶着。我还听说呀，庆王爷要跟袁世凯联手活动，想让庆王爷的儿子入继大统。”

　　潘天赐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冷，这位久历官场的两淮盐运使大人明白，凡是先皇大行、新主登基的时刻，对满朝文武而言，何啻于行走于刀锋之上！

　　“大舅让我给您带话，说此时此刻，千万不能出任何事情。庆王爷的人都盯着您的位置。我还听说扬州的知府焦湛之，就是庆王府的人。”潘四公子转述了表舅的叮嘱。

　　“是呀！为父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庆王爷正入值军机，权力越来越大，他对醇王府线上的人盯得死死的。为父现在对朝廷宫中的一切已无企盼，反而对壶艺的考研，大大地超过了对政务的关注啊。”潘天赐沉吟道。此刻，他真有些羡慕那位在南山之下采菊为乐的陶渊明。自己在政务之余赏壶自娱，却未必是避世的好法子。

　　这时，假山背后的小路上忽然传来脚步声，潘天赐警觉地停下了话语，向那边望去。原来，是李三带着阎武和张虎两人走过来。虽然闯关的盐枭已经被擒获，但两人关闸失守的罪名是逃不掉的，所以央求李三带他们前来请罪。名为请罪，其实是打算乘今天潘大人父子相会，心情畅快的当口，能得到宽恕。

　　他们却哪里料得到，此刻正是潘大人心境黯淡的时候。

　　“请什么罪呀，让他们解甲归田去！”潘天赐冷言说。

　　“老爷，您说得极是！可小的斗胆说一句，阎武他们跟随老爷忠于职守，尽心尽职，老爷您就网开一面，饶了他们这回吧！”李三壮着胆子上前讲情。

　　“你这小子收了他们什么好处啊？竟替他们说情，开脱！”

　　“老爷您这么说小的，小的可就冤枉死了！”

　　“父亲，孩儿说一句，您就得饶人处且饶人，饶了他们吧。”潘四公子忽然插了句话。阎武和张虎万没有想到，素昧平生的潘四公子竟会为他们求情。

　　望着身边两年多没见面的儿子，潘天赐实在不忍在刚刚相聚时就违了儿子的请求，于是笑了笑说：“你们这两个程咬金，是要我徇情枉法。也罢，常言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就饶了他们这一回。”

　　阎武和张虎跪倒在地，连连拜谢。

　　潘天赐又笑道：“谢是不必了。你们两个，把李三绑起来，送到扬州知府。”

　　阎武骤然一惊，抬起头疑惑地望着潘天赐：“大人，您这是……”

　　“让你绑你就绑，哪来这么多废话？”

　　当天，扬州知府焦湛之亲临两淮盐运使衙门，登门拜访潘天赐。由于李三此刻不在衙门之内，传报的事情就由冯师爷代理了。而自从那天晚上，焦知府将冯师爷高筑的债台付之一炬之后，冯师爷就彻底归降了，成为焦知府安插在两淮盐运使衙门的坐探。冯师爷领着焦湛之及焦府管家来到了花院里的一个圆门洞前。见四下无人，焦湛之悄声告诉他：“他潘大人派人把家奴李三绑到我扬州府，什么意思？我倒想亲自会会这个老滑头，探探他究竟耍什么把戏，顺便看看他从丁山拿回什么好壶。”

　　“他那是围魏打赵，声东击西。”冯师爷回答。

　　“此话怎讲？”

　　“我们潘大人手里有一块烫山芋。那几个乱党要犯如何处置，他伤透脑筋啦！”

　　“那还不好办哪！按照大清的条律，该关的关，该杀的杀。”听说潘天赐为这么个芝麻大的案子为难，焦湛之几乎要嗤之以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