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壶文华，那些壶里壶外的故事

　　世界上所有真正的艺术，生来都像一个矿，在它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所有的美。正如一位哲人所说，艺术的美永远一步到位。紫砂也不例外，所有的壶艺家，都只是一个个采矿的人，生命只有一条，性情又南北东西，各自捧回一点，便可钻研一生。对于那个挖掘不完的富矿而言，人的一生何其渺小，即使把所有伟大的紫砂作品放在一起，在那个矿里也只占了小小一角。从这个意义上说，介绍朱文华和她的紫砂艺术，简直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因为她不是名人，没有头衔，自然也没有粉丝，没有鲜花掌声。但她同样让我敬重，除了人品壶品，还因为那些与她有关的壶里壶外的故事。
　　故事一，王蒙的意外惊喜。去年初冬，国家文化部前部长、著名作家王蒙在造访宜兴期间，接受了一件不同寻常的礼物：一对段泥紫砂壶，茄型，制作精良而素面无华。王蒙的惊喜在于壶体上刻满了他一生创作出版的８６部作品的书名，那是他全部的生命体验、艺术结晶。何其漫长的风雪驿道，罄竹难书的沉浮曲折，半个多世纪的青灯黄卷，全都收进了一对壶里。王蒙夫人的感动则和她新婚时曾经和丈夫一起买过一把紫砂壶有关，印象深处的那把壶也是段泥，米黄色，器型与眼前的这一对极其相似。可惜的是，那把见证他们幸福爱情的壶，早已毁于那个什么都可以被打碎的年代。仿佛是失而复得的机缘，仿佛是生命里的一种暗示，又仿佛是找回了一对散失多年的孩子，王蒙夫妇抚壶感慨，那一刻里世界骤然变小，变轻，爱情之蝶从壶里放生，壶里乾坤则若幻若真。今夕何夕?转瞬即是百年。王蒙先生诗性大发，当即泼墨题词：“激浪排空海未惊”，以表深切谢忱。这对壶的作者，就是朱文华。
　　故事二，张居正的手上爱物。湖北作家熊召正乃茅盾文学
　　奖得主。其四卷本巨著《张居正》获奖后大红大紫，改编成４０集电视连续剧且已投拍。剧中一代名臣张居正有多番重要时刻，一把紫砂朱泥小壶须臾不离左右，那壶中想必藏锋敛智，又养气蓄精。人不离壶，是因为壶韵生辉；壶不离人，是因为人气养壶。这一把小壶伴随着居正老爷宦海沉浮，度过了人生最艰难与最风光的时刻，导演认为，这把壶给张居正添了不少戏。可谓壶中韬晦，尽显天机。饰演张居正的演员乃当今大牌明星唐国强，此公喜欢张居正这个角色，更喜欢张居正手中小壶，就像英雄都爱宝剑、名士自然风雅。一日，一柄八方传炉壶不翼而至，乃陶都紫砂女妙手所制，珠圆玉润、端庄寓秀。国强大喜，谓这一生走南闯北，阅历多多，无论人演戏、戏演人，江湖凶险、艺道艰辛，都成为过眼烟云。这把壶内外质朴、浑厚华兹，与他内心之品性暗合，必然成为他掌上宝爱。居正壶，是戏中道具；国强壶，则真情可鉴，这两把壶的作者，也是朱文华。
　　朱文华是在蠡河边长大的紫砂女孩。蠡河有多少长，紫砂的故事就有多少长。泥与焰，河流与窑场，五色土与陶器，是童年文华最常见的风景。她母亲徐荣芳，是一位从艺半个世纪的紫砂前辈，血脉传承，耳濡目染，使她在１９８４年的某个时刻作出投身紫砂的决定时，有一种毅然的从容。２０多个春秋过去，紫砂大热大冷、大起大落，让一些人声色犬马，一些人锦衣玉食，一些人枯灯冷月。而朱文华一直在内心蓄养恬淡归真，自信一份禀赋、一份慧心，终有一份收获、一份回报。她的作品承启光器素雅风格，先拜江建翔、胡永成为师，寒窗苦暑、心追手摹，力求简洁俊朗、敦实厚沉之壶风；后为吕尧臣大师所赏，欣然收之为徒，自此耳提面命、亲授心得；玄机开朗，豁然南山。所创作品风格趋于嬗变，于浑朴中彰显灵韵，而又理趣兼容、大雅若拙。朱文华在一个幸运的时代幸运地遇到了一位大师，但她并不把幸运当作自己的本钱。依然朝习暮研、锲而不舍，因为她知道，器型小巧的紫砂壶特别需要紫砂艺人有一个开阔的胸怀，有一种不同流俗的气质，有一份水滴石穿的秉性。尧臣大师曾经给她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当年乾隆皇帝与一位方丈在长江边散步，但见江上舟船如织，百舸争流。乾隆帝问：江上共有多少船?方丈答曰：只有两条船，一条船是名，一条船是利。乾隆大笑，连称妙哉。制壶者熙熙攘攘如过江之鲫，传世者几何?朱文华从来不在那名利场的中心，也就没有一份计较与得失的烦恼，她素面素心，只在那灯火的阑珊处默默耕耘，给予我们的，常常会是一份意外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