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闲话系列之茶话

 　　人们常把“烟酒茶”与“诗书画”合着来看，叫：修身养性诗书画，笑对人生烟酒茶。

　　江南乡村，擅长“诗书画”者不多，喜欢“烟酒茶”者倒是不少。尤其对成年累月辛勤操持生计的男人们来说，好上这一口容易，要想彻底戒了，还真不容易，为了这一口，小小的江南村落，演绎了多少幸福得失，世间百态。

　　村上人总把喝茶叫做“吃茶”。在他们眼里，茶也是用来“吃”的，很少有“品茶”之类的讲究，就同吃饭一样，深入了日常生活，不可或缺。

　　老家往西二里多路过一条河，就是百家塘。百家塘一条直角弯的小街只有百来米长，小街不长，却开着二、三家茶馆店，周边十里八乡的村民每天都去那几家茶馆店“吃茶”。

　　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喜欢吃茶的村民们就要去百家塘了，茶客们肩头背着“搭篮”，那是一种背环长、篮头浅的竹篮，一把油纸雨伞撑开着架在肩头，遮挡着 背后斜射的太阳，村民们把这种撑伞姿势叫“掼背阳伞”，看上去非常悠闲的样子。撑着掼背阳伞去吃茶的村民，有的还会在自己的搭篮里放一把紫砂茶壶，一根细 线把壶盖和壶把结一起，一看就知道，这是有些讲究的老茶客。村上的老茶客不是很多，大都是空手荡脚地去吃茶，茶具就用茶馆里提供的。到上午十点来钟，撑 “掼背阳伞”的茶客们吃完茶，陆续回家，这时，搭篮里有时会多一条鱼、一刀肉或一把时鲜蔬菜什么的。回到家里的茶客们，茶依然还是要吃的。

吴贞裕 原矿墨绿泥《葵八瓣》

　　小时候，每到夏季，吃过早饭，母亲把铁锅刷洗干净，放上半锅水，烧开了，抓一把二、三角钱可以买一大纸包的红茶，放进锅里，滚上一滚，把茶水一勺一勺地舀 进陶瓷罐头，端出来，放到桌子上凉着。母亲说，开水里放点茶叶，去去水腥气。那时候，大人们在田里做了半天活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从罐头里舀一大碗凉茶， 那种带点淡酱色的红茶汤，三口二口灌进肚子里，又香又解渴，确实是爽。

　　我父亲一辈子不沾烟酒，不懂纸牌、麻将，除了田里生活是一把好手外，就是喜欢吃口茶，这个习惯，年龄越大，好象越浓。我们都知道老人的这点爱好，每年新茶 上市，或是有了好茶叶，总要给老人送一点。我们兄弟姐妹多，逢年过节的，送去的礼物也多。老人对儿女们送的其它东西不是很在乎，对茶叶，倒是蛮在乎的，有 了好茶，总要小心地包好藏好。

　　今年91岁高龄的老父亲，吃茶喜欢用玻璃茶杯，抓一撮新鲜的绿茶叶，放进杯子里，将开水冲进去，看着绿叶上下窜动，一会儿，茶水绿了，杯子也绿了，老人迷 着眼睛看上好一会，用嘴轻轻吹去面上的叶片，呡上一小口，享受一番新鲜绿茶的滋味。有了好茶叶，老人还要专门包上一点找村里的几位老兄弟们一起尝。告诉他 们，这是哪个儿子、女婿送来的，听着大家的称赞，老人总很高兴。

　　记忆里，村上吃茶最出名的要数供销社下伸店的老傅了。那年，老傅生了场大病，住了好几个月的医院不见好转。医生对他儿子说，你父亲的病看不好了，回去养养 吧。他儿子问医生，父亲还能活多久。医生说，几个月吧。回去就回去，也没有其它好办法呀。老傅酷爱喝茶，尤其爱喝很浓的红茶。每天早上，老傅躺在小店门前 场院的躺椅上，面前一张小桌子上，放着一壶烧得滚开的开水，一把铁丝提梁的紫砂洋桶壶，里面放上半壶的粗制红茶，一大群自家养的鸽子围在身边嬉耍觅食。老 傅边喝着滚烫的、泡得像酱油一般浓浓的红茶汤，一边抓几粒米，喂着自家的鸽子。直到把整整一瓶开水泡了茶全部喝光，鸽子也都吃饱归窠，老傅才起身吃早饭。 白天，老傅再不坐店堂了，赤着个膊跑到田里，能做什么活就做什么活，锄田、耥稻、拔草、钓鱼、钓田鸡、钓黄鳝，做得浑身汗水直淌。他说，反正活不了几天， 省点衣服吧，就这么晒着夏天的太阳，把个病萎萎的身体晒得像个铸铜雕像，天天如此。也奇了怪了，一年过后，老傅居然活得好好的，直到我当兵前，老傅还是好 好的，从医院出来又活了好多年。

　　是什么灵丹妙药把老傅从死神那里拉回来的，村上人分析说，是晒太阳、体力劳动、锻炼，还有人说是喝红茶喝好的。到底是什么起了作用，谁也说不清，但是，老傅确实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