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匠人：江苏省陶瓷艺术名人 蒋艺华

《礼记》曰：有土斯有财。对旧时的紫砂艺人来说，家中没有农田耕作，只能靠着双手创造财富。可盛世才玩收藏，民国时的紫砂艺人地位不高，只能勉强糊口，蒋蓉大师就诞生在潜洛村的抟壶世家，加上蒋艺华的女儿，蒋氏壶艺迄今已连绵五代。

富贵石榴

紫砂壶器型千变万化，尤以传统光货和花货为代表。把天然界、动植物界的天然形态，用浮雕、半浮雕等造型装饰设计成仿生形象的茶壶，人们称之为“花货”。擅做花货的壶艺人，往往有着惊人的模仿和观察能力，在他们手中，一切造型都被赋予了生命。他们善于并喜欢把大自然恩赐的瓜果花蔬描摹展现在自己的作品中，以体现生活的乐趣，也折射出普通百姓消灾避祸、祈福迎新的心态。如果说顾景舟大师擅做文人茶器，神采俊逸；那蒋氏花器便是百姓雅趣，是人们平素的口彩在壶上的延展，是大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事事如意

1981年，蒋艺华18岁，当这个小姑娘来到紫砂工艺厂徒工培训班，跟随师父高丽君（省工艺美术大师）以及小师父季益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学习紫砂工艺技术时，她便明白这辈子再也离不开这泥土与火焰交织的生命场了。当时，徒工们在车间计件做壶，把成品放在托盘上，再内心忐忑地顶着托盘走到师父面前，只要稍有瑕疵，师父都会毫不客气地指出，并要重新再做。“我想就是通过这种一遍一遍地打磨，让我做壶的工艺、技术，甚至是我本人的性格都有了质的改变。”蒋艺华感慨道。

荷叶壶

改革开放初期，正是紫砂行业焕发新生的好时代，紫砂工艺厂也进入了全新的发展阶段，整个厂子都散发着朝阳般的蓬勃之气。厂里的年轻人起早摸黑一起做壶，大家都憋着一股劲，不甘落后。蒋艺华既要上班，又要为母亲料理家务、买菜做饭，她回忆道：“我早上上班，中午回来做饭，下午上班，晚上又回来做饭，再去上晚班，就是在家和厂里两点往返，每一天几乎都是在这样紧凑的节奏中度过。”

牡丹壶

作家徐风在《蒋蓉传》里写道：“艺华能够把一颗咸菜也烧得有滋有味，开心的日子原本就这么简单。”三年徒工学成，1984年，蒋艺华进入紫砂厂研究所跟随母亲蒋蓉学习。“我进入研究所，跟随我母亲蒋蓉一起学习制作花器茶壶。母亲对我的要求也格外的严格。但正是因为母亲的严格，我才对花器紫砂壶制作的更加细腻。”蒋艺华一边跟母亲学艺，一边照顾她的生活，空闲时一起出去散步，看电影，学唱流行歌。那时蒋蓉做了一把玉兔壶，壶把圆滑精巧，好似兔子的小尾巴，壶钮上的玉兔造型有点睛之妙，栩栩如生。艺华向母亲调侃：你是嫦娥，我就是玉兔。清冷高洁的月亮如果代表了蒋氏壶艺的艺术境界，那蒋蓉母女确实是难以分离的嫦娥和玉兔。 

在蒋艺华看来，身为蒋蓉的女儿，既是一份荣耀，更是一份责任。蒋氏花器，作品全部取材于自然界的动植物，瓜果虫鸟，形神兼备，惟妙惟肖，色彩逼真，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一个紫砂艺人艺术成就能走多远，全然取决与他能否对生活和大自然进行认真观察和高度凝练，取决于能否把它们用巧夺天工的手法加以展现。花器是在光器的基础上进行装饰，从而达到繁花似锦的效果。

佛手壶

蒋蓉之所以是大师，正是由于她怀着一颗欢喜心看世界，大自然里的一条小虫也有生命的情趣，这不是那种清冽寂灭之美，而是俗世中的欢乐。蒋蓉将生活中的一草一木都刻入紫砂，她经常带艺华去采风，在乡间的田沟小径边走边看边画，西瓜、荸荠、荷花、石榴、树桩、松鼠、蛤蟆、鸣虫……长大以后，她才明白母亲是帮她养成观察生活的习惯。一个人如果不能理解一颗种子在田野里经历的冬夏春秋，不能理解一个生命的诞生和陨落，他就无法领略自然界无处不在的那种神秘、美和创造的力量，也不可能理解那种只有在田野里才能产生的感恩和喜悦。

丰硕

1988年，她得到了去中央工艺美院进修的机会，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走出宜兴，去到首都北京。在北京，有更多来自全国的优秀的陶瓷从业者，在那里她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创作理念得到更进一步启发，也逐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蒋艺华在弘扬“蒋氏艺术”同时，也给每一件作品赋予新的内涵。她认为，一件有艺术价值的紫砂花器，必须综合意象、风骨、神韵等概念，生活形象、自然现象的客观反映属于物的方面，壶艺家主体的情感和审美的理想属于心的方面，这两者有机统一、浑然交融而形成意境。正如她自己所说：“我的紫砂创作，从不局限于眼睛对自然的享受，我常常从民族文化的角度去思索艺术的内在魅力。许慎的《说文解字》中曾经记载：羊，祥也。古文中，‘羊’字与‘祥’字是相通的。于是在《三阳开泰壶》上，我用紫砂捏塑的三只羊的形象来表明传统的吉祥寓意，而这吉祥就是我们时代的象征，只有和谐的社会下才能映射出人们吉祥如意的生活状态。”

蒋蓉指导蒋艺华

蒋蓉曾深情地对艺华说：你是我融入心血培养出来的，是我们蒋氏花器的一根藤，这根藤要传承下去，也要蔓延开来。蒋蓉不仅传给了她精湛的制壶技艺，而且将自己的高尚艺德也深深地根植在了她的心间。在她心里，母亲蒋蓉一生德艺双馨，她要传承和弘扬的，不仅是“蒋氏壶艺”的技法，更是做壶、做人的高洁情操。蒋蓉在“紫砂七老”中最年轻，名字自然排最后，蒋蓉安之若素，从不与之争锋，更没有城府与心机勾心斗角。她这样的草根艺人对恩养他们的苍天与大地有一种供奉心态，蒋艺华亦如是。就像引言里提到的，在母亲诞辰100周年之际，让自己从艺四十周年的纪念也搭上顺风车，原本无可厚非，但她一口回绝此提议。对于慈善公益活动，蒋艺华能做就不说，只是尽自己的力量默默奉献。“一天天，我比从前更多地读懂您，我要让尘世间的花草一点点在我手里绽放，延续您那美丽的花器之魂。”蒋艺华在《怀念母亲》一文中写道。

时光容易把人抛，眨眼间，当年18岁的小姑娘快要到耳顺之年。蒋艺华做壶没有固定时间，但白天的事一多，就此耽搁，那只能晚上开夜工。可岁月不饶人，腰酸背痛的疲惫感经常侵扰着她。从艺四十年来，她始终与时间赛跑，可仍旧觉得时间紧迫，时不我待。这种紧迫感不是为名利所迫，而是责任在双肩，艺术在心间。她始终记得师父和母亲谆谆教诲，要规规矩矩做壶，要爱厂如家，要想到几十年后的未来，而不是贪图一时的利益。

现在，她也成了师父，依然会对自己的徒弟说要守规矩，要一步一步地走，不要贪图捷径。武侠小说中常常把速成的武功列为歪门邪道，而一套普通的太祖长拳一练数十年，虽然辛苦，可却是堂堂正宗，威力无穷，艺术创作同样如此。在徒弟眼中，师父是个严格但温和的人，充满耐心，不厌其烦，有想法的时候能像平辈一样交流。她把紫砂业看成一个整体，而非“各扫门前雪”的宗门。身为一个个体，可能有流派师承之别，但紫砂艺术，应该无分南北，而是一个团结一致的整体。

枇杷壶

蒋艺华特别感谢这个好时代。都说盛世收藏，在这个国家富强、产业兴旺、人民安居乐业的好时代，紫砂艺术才能有广阔的前景和发展的未来。“我们那时候紫砂学徒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可现在有那么多高学历的年轻人愿意投身到紫砂行业中来，我特别欣慰。”蒋艺华说，实践磨砺的是技法，文化和审美才能不断拓宽紫砂艺术的眼界和边界。

一把壶可以感动一个世界，还可以装进一个世界，这就是紫砂的魅力。蒋艺华的名字承载着前辈们对她的期望：承载紫砂艺术，发扬紫砂光华；同时，又希望她是一朵盛放的紫砂之花。如今，四十年过去了。“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史俊棠会长写道：艺华已有几十年的从艺经历，深得母亲真传，而且为人低调，为艺较真，一定会保持着蒋蓉一门紫砂艺术之花的满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