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典雅人作嫁─蒋彦亭

蒋彦亭（1890-1943）原名宏高、鸿鹄，曾用名志臣，后改名燕廷、燕亭，宜兴川埠潜洛人。为民国初年间宜兴著名紫砂艺人。早年即师承家学，随父学习制壶技艺。艺成后，又从友学习雕塑，善于观察飞禽走兽，蟲鱼花草生熊，仿制监摹其形状。由于天资聪慧，心灵手巧，二0年代后期在业界崭露头角，擅制水盂、水滴、文房用具、杂玩等项，尤以雕塑器为佳。三0年代进入成熟期，被聘至上海专门仿制古董及紫砂古器，仿“大彬”、“友泉”、“鸣远”等传统经典之作，其作品古色古香，端丽清秀，善于配置紫砂泥色，充分运用五色土之材质，无论仿制品或创新品，均以其他名家名号名款面目出现，为“他人作嫁衣”，真假难分，是紫砂历史上引起史学家颇有争议的人物之一。

　　　　　　　　　　　　　　好学有志师为友
　　蒋彦亭，清光绪十五年（1890年）出生于宜兴川埠潜洛村。其父蒋祥元（1868~1941年）是清末民初以制作紫砂方器谋生的紫砂艺人。蒋祥元用全手工搏击，用泥片镶接法成型，制工严谨，工艺讲究，制作的紫砂方器《四方桥顶》、《六方掇球》、《四方鹅蛋》等在业界较有声誉。蒋彦亭自幼读过三年私塾，人比较聪慧。十七岁起正式随父习艺受到严格培训，打下扎实基本功。艺成后在父身边制作通货紫砂茶壶、杯瓶、杂玩等为主。尤其是一种叫做“水滴”的杂玩产品，市面行销热络，外地客商大量订制。蒋彦亭日夜赶制，产品供不应求。《水滴》产品虽然要求不是很高，但属于文房用具，亦有一定讲究。特别是用色，在产品表层粉饰各种色浆，亦贴塑各种颜色的桃叶、竹叶、梅竹、树叶等等，给作品带来装饰效果。蒋彦亭制作上比较用心，装饰上注意红绿搭配，紫黄交错，贴塑清晰，纹理分明。
　　民国二年（1913年），陶刻名手戴国宝（原来从事瓷器刻绘，后来专攻紫砂陶刻）创办“铁画轩陶器店”，店址设在上海。蒋彦亭其父蒋祥元入股加入“铁画轩”，成为股东，所制紫砂茶壶、杂玩等均交由上海“铁画轩”行销。蒋彦亭既要帮父做下手，制方器茶壶，亦带领弟妹作紫砂《水滴》，忙得不可开交。
　　其时，蒋彦亭却向父亲提出，要向村上较为出名的紫砂雕塑艺人张蘭舟拜师学艺，遭到父亲蒋祥元一口拒绝。张蘭舟（1882~1938年），宜兴川埠潜洛人，专事紫砂雕塑，后创办宝业，为宜兴著名宝业家之一。当时张蘭舟创制的紫砂雕塑产品，以牛、鸡、鸭、鹅、狮、虎、象、鸟、鱼等为题材，产品畅销不衰。张蘭舟创制的各种佛像，也栩栩如生一。蒋彦亭要学紫砂雕塑技艺遭父拒绝，但蒋彦亭志向已立，心心念念想学雕塑，稍有空隙即到张蘭舟家，看张蘭舟捏塑。张蘭舟十分好客，亦不保守，对蒋彦亭的好学态度十分赞赏，并认为蒋彦亭是块学艺的好材料，逐与蒋彦亭相知相交，成为好朋友，亲自教蒋彦亭画画、设计、打样、观察和人物捏塑技艺。
　　蒋彦亭得到张蘭舟指点，迷上了紫砂雕塑，常常坐在河边看鸭嬉耍，坐在田头看水牛，坐在桥上看捕鱼等，不免耽搁家里的活计，遭到父亲责难。有一次，蒋彦亭对着水牛捏塑其形，全神贯注，不料父亲已来到背后，怒气冲冲，举起长烟筒准备敲彦亭的脑袋。再一看燕亭捏塑的水牛，横卧草叢，悠闲自得，逼真细腻，竟举着烟筒敲不下去，硬生生地举着，看着，也出了神，最后忍不住叫：“小子，想不到做得这样绝，比张蘭舟差不了。”
　　嚇了蒋彦亭一跳，要跑，却看到其父满脸堆笑，也只好愣着笑着。蒋祥元终于答应彦亭，准其在家搞雕塑。
　　此后，蒋彦亭以大自然为课堂，以张蘭舟为友为师，谦虚好学，不懂就问，以各种动物、植物生态形态为题材，堆、雕、捏、塑，勤学苦练，雕塑技艺越练越熟，为日后开创新的天地，打下坚实基础。

　　　　　　　　　　　　　　勤奋钻研露头角
　　民国十年（1921年）以后，社会上求神拜佛的风气日加趨盛，蒋祥元作为“铁画轩”的股东，主要接受“铁画轩”的订货。随着求神拜神的风气的趨盛，各种菩薩塑像成为紧销货。蒋彦亭由于这种原因，大量接受“铁画轩”菩薩佛像的订货，日夜赶制各种佛像。蒋彦亭在制作各种佛像时充分发挥自己的雕塑技艺，亦加上自已丰富的想像。譬如在制作《观音菩薩》时，为塑造观慈祥宽容的面相，蒋彦亭总是将眉毛塑得更长更细，而将嘴唇有意加厚加宽，眼睛亦往往是笑得眯成一条缝。蒋彦亭在制作《长眉佛》时，为加强雕塑技艺的功力，一丝不苟，每根眉毛都认真对待，精细分明，纹理清楚，毫不含糊。同样，蒋彦亭的《如来佛》，往往通过如来的面容、笑口、大肚来达成形象逼真的效果。所以，蒋彦亭的佛像制得比人家多，工比人家细，而出毛病的很少。上海“铁画轩”的紫砂雕塑，主要便由蒋彦亭供货。
　　民国十二年（1923年），铁画轩老板戴国宝指派外甥李相荣来宜兴潜洛村直接投资设厂，由陶坊逐步扩展，组织专人生产，直到烧制打箱后发上海。经常订制程寿珍、范承甫、陈光明、胡耀庭、李宝珍、汪宝根、吴云根、王寅春的作品，但长期包定订制的却只有蒋彦亭一人。蒋彦亭除制作紫砂雕塑菩萨像以外，还制作各种花货茶壶（以《供春壶》为主），以香炉、甁鼎、文房杂玩等项。
　　民国一十七年（1928年），蒋彦亭成功创制紫砂雕塑《牧童骑牛》。《牧童骑牛》以牧童放牛为题材，精选段泥材质，以细腻的手法，捏塑牧童放牧时悠闲自得、自娱自乐的形象。牧童背负笠帽，手握横笛，神态安祥。头上一撮黑发。衣彩巧染包装，古朴典雅，发挥出较高的色饰效果和技艺水平，引起轰动。彦亭师友雕塑好手张兰舟亦认为蒋彦亭的《牧童骑牛》可以和他的《牧童横笛》相媲美，且在用色上高出一筹。“宜兴吴德盛”老板吴汉文闻讯，赶到潜洛，要求蒋彦亭帛仿制古董作品。蒋彦亭应充，并创制出《掺砂人像》作品，以树椿题材为椅为床，一酒翁安躺其中，手握摇扇，酒葫芦倚旁，神态安逸，印款为“陈鸣远”章。乘着余兴，蒋彦亭成功地创作出自己的成名作《东坡玩砚壶》。该壶以苏东坡玩砚为题材，以苏东坡端坐在蜀山山顶的一段老松树树椿为形，树瘤叉出为流，松枝扭曲为把，苏东坡背倚松枝，把玩砚台为乐。在松皮树叶的处理上，蒋彦亭运用雕塑、贴塑、堆塑等装饰技法，巧妙地叠成几层。在树瘤的处理上，蒋彦亭在流部饰以四个瘤，把部饰双七个瘤，身部饰以九个瘤，共二十个瘤，形态各异，各不相同，再以竹茎缭绕，竹叶分饰，布局巧妙，安排得当，整体和谐统一。此作一出，轰动业界，亦成为“铁书轩”的经典之作，在沪上畅销不衰，亦使蒋彦亭身于紫砂名人之列。
　　民国一十九年（1930年），蒋彦亭经由“铁书轩”老板戴国宝的外甥李相荣、朱培金的介绍，至上海古董商汤泽林家裹仿制古董。汤泽林原是一位古董爱好者、收藏者，逐渐为古董厚利所吸引，由收藏古董的厚利所吸引，由收藏古董转而经销古董。
　　蒋彦亭仿帛的第一件作品，为清陈鸣远的作品《三兽壶》。《三兽壶》以六方形兽为壶身，集凤流，龙把、麒麟钮三兽形象为一体，有方有圆，有棱有角，有深有浅，有刚有柔，看似光货，又有塑饰，制作难度较大。蒋彦亭以及制作紫砂雕塑的技艺，经过二个多月的制作，成功地仿制出《三兽壶》。蒋彦亭的《三兽壶》以三条深线将壶身部恰到好处地分割，使壶体更显协调端庄。凤流、龙把、麒麟钮与壶身天然合成、大方有度，态势自然生动。令汤泽林十分满意。
　　1930年至1935年初，蒋彦亭一直是在上海汤泽林家仿古董。因为当时仿古董是业界人士十分鄙视的事，紫砂行业公会亦明文规定，凡仿者高价出，谋取暴利，一经查出，处罚十分严历。故蒋彦亭仿古董之事并不敢声张，更不敢炫耀，只能偷偷摸摸地做，做出坯后，一个月或二个月一次，赶到宜兴潜洛老家烧成，烧好后再包装好发至上海。除家里人偶尔见到一两件仿古作品，一般人是见不到的，更是不知晓的。蒋彦亭在上海汤泽林处所仿的古董，形制各异，有壶、有杂玩。壶方器以《四方》、《八方》、《六方》、《四方如意》等壶式为主，塑器以《三友》、《南瓜》为主，常制品是《三兽壶》、《莲蓬壶》。杂玩有《水滴》、《水盂》、《盖杯》、《笔筒》之类，所用款识一般为“时大彬”、“友泉”、“陈鸣远”等。
　　1935年，上海另一古董商郎玉书见蒋彦亭技艺好，艺路宽，就用更高的薪金将蒋彦亭聘至家中。为使蒋彦亭安心，也为使蒋彦亭不与他人接触，郎玉书专门为蒋彦亭租了房子，将蒋玉亭的老婆也接至上海，专仿古董紫砂器。朗玉书见蒋彦亭心灵手巧，制壶不拘章法，往往标新立异，别出心裁，小件塑器亦制作逼真。于是，朗玉书在一年之后（1936年），开始叫蒋彦亭专仿陈鸣远的花货塑器、文房杂玩。主要作品为《水滴》、《笔筒》之类，《松斡》、《梅段》为常制作品。
　　蒋彦亭仿制并传艺于后人的主要代表作有《茄子水滴》、《白菜水滴》、《栗子水滴》、《石榴水滴》、《树椿水滴》、《莲蓬水滴》、《藕杯形洗》、《莲蓬杯形洗》、《莲瓣水洗》、《桑笔架》、《堆菱笔架》、《花生笔架》、《梅椿笔架》、《莲蓬壶》、《●桑壶》、《三友壶》、《马上封候壶》、《四方》、《六方》、《茄子》、《白菜》、《菱》、《扁豆》、《花生》、《慈茹》、《藕》、《荸荠》、《胡桃》、《田螺》、《荷叶杯》等作品，作品大多形态逼真，自然大方，古色古香。有许多作品名为仿古，实际上是蒋彦亭的创新作品，只是打上历史名家印款而已。这是壶史最大的疑案，也是蒋彦亭本人最大的遗憾。
　　四十年代之后，蒋彦亭除为汤泽林、郎玉书等人仿古董，亦为其他古董商仿古董，如“红棉山房”、“奇人齐”等。1942年，随着抗日战争的白热化，紫砂古董生意亦一落千丈，蒋彦亭被老板所辞退，只得携妻回到宜兴潜洛老家。市场低迷，蒋彦亭辛劳多病，积劳成疾，于1943年5月病逝于宜兴潜洛家中，享年53岁。

　　　　　　　　　　　　　蒋彦亭作品的特点风格
　　蒋彦亭作品的特点风格，首先表现在他所选用配置紫砂材质的讲究上。能用原材质的即用原材质。原材质达不到效果的，即用色泥镶嵌，色泥镶嵌达不到效果的，再用绞泥手段或色浆装饰。蒋彦亭作品的材质特点是素妆巧饰，素色为主，运用几种颜色，该点缀的点缀得当，不该点缀的绝不胡乱用色。蒋彦亭最忌讳的是用浓妆艳色。所以，蒋彦亭的作品，无论怎样用色，都是恰到好处，亦都是古色古香，具有紫砂古朴典雅的传统味道。
　　蒋彦亭喜欢用粗泥，经重新配置后，用绞泥、嵌泥手法，根据紫砂器具的功能，靠作者自己的理解，配合造型、题材，运用配置达到粗广古朴的韵味。业界人士评估蒋彦亭的用色，最为不容易的就是新制作的作品，不经作旧，就有传统味，就是紫砂味，就有老味，这些味就是蒋彦亭最大的特点和风格之一，就是作品真假难辨的原因之一。新制作的作品不经作旧就能和古器媲美，这是需要工艺技巧的绝佳运用，这是需要紫砂泥色的绝佳配置，这也是需要工艺的纯熟，功底的浑厚，功力和经验的累积的。当然，古董商的严格要求、监督，生活和经济上的保障，亦带有一定的因素或起到相当的作用。
　　蒋彦亭作品的技法工艺特点和他人最大的不同之处，是紫砂塑器技艺手法与紫砂雕塑技艺手法的和谐统一。蒋彦亭在制壶经历中，先学壶，后做杂件，再做紫砂雕塑。然后回过头来制作紫砂茶具与杂玩等项。在技艺手法运用中，实践经验积累上，逐步将各项紫砂技艺自然、巧妙，不留痕迹地组合在一起。在紫砂光货方器、花货塑器、杂玩这一类题材表现中，蒋彦亭的技艺手法是高超的，立意是新颖的，构思也是巧妙的，制作的路子亦是相当宽的。因此他能仿制各类紫砂仿古器具，也是较为自然与贴切的。应该说，蒋彦亭是紫砂历史上多才多艺的、不可多得的能工巧匠之一；是将紫砂方器、塑器、杂玩、雕塑等项巧妙组合在一起的能工巧匠之一；是紫砂历史上不留自己名号、仿古立新的能工巧匠之一。
　　这里，笔者提醒一点，蒋彦亭所仿制的古董紫砂器，或署“时大彬”，或署“徐友泉”，或署“陈鸣远”等古人印款，是迫不得已的，是特定年代、特定环境所逼的，也是令壶界十分痛惜和无奈的，在壶史界留下许多疑案。“真做假时假亦真”，在探讨和研究蒋彦亭的作品时，有以下问题应该注意。
　　一、 蒋彦亭曾仿制过“陈鸣远”作品，但传世的“陈鸣远”作品不一定是蒋彦亭所仿制的。历史上流传于世的“鸣远”作品很多，仿制“鸣远”作品的艺人也很多，著名艺人就有陈光明、裴石民等，当今亦有人仿。技艺手法有的与蒋彦亭难分高下，各有特点，各领风骚。因此，这一问题应该得到重视，研究者更应慎重。
　　二、 基于蒋彦亭仿古董所用印款大多是他人印款，也由于蒋彦亭仿古董是被人藏起来制作的。因此，蒋彦亭作品的认定在当时这有一定的难度，到现今更是难上加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资料的发掘和整理，从特点风格上，技艺手法上，还是能看出一点端倪。最主要的是作品的用色上，还是与其他著名艺人有一定的区别，装饰上亦有不同之处。
　　三、 蒋彦亭于特定的年代，特定的历史背景，从仿古董开始就不再使用自己的名款，这是事实。但作为著名艺人，在壶史上还是应该得到承认的。特别是蒋彦亭在用色处理上，是有着显著的特点和鲜明的个人风格的。他在当今紫砂泥色的运用上，既是著名工艺大师蒋蓉的先導和师傅，亦是紫砂历史上配置泥色最丰富的著名艺人之一，是用色巧妙且得当，表现紫砂丰富题材的著名艺人之一，这在壶史上亦应得到重视和研究。
　　蒋彦亭的一生是坎坷的一生，是追求探索的一生，是勤奋好学的一生，是不断创作，不断攀登艺术高峰的一生。尽管争议较大，尽管疑团仍在，尽管众说纷纭，蒋彦亭在紫砂史上的历史地位应该确立，并在逐步得到证实的情况下，最终为世人所接受、所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