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7-11-29 来源:紫砂之家
张岱是个明白自己的人,而且白纸黑字承认得既坦率又幽默。除了“纨绔子弟,极爱繁华”,他还说自己“茶淫桔虐”。
这位“茶淫”可不简单,他不仅是精于鉴茶,善于辨水,深知茶理,传神摹写茶人茶事,他还创制名茶,玩赏茶具,介绍茶馆。
张岱是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当地的会稽山日铸岭产茶——“日铸雪芽”,在宋朝已是贡品。有“两浙之茶,日铸第一”的美誉。直到明代,安徽休宁松萝茶名声大噪,盖过日铸。张岱认为松萝茶之精妙主要在制法,于是从安徽招募歙人来日铸,按照松萝茶扚、掐、挪、撒、扇、炒、焙、藏诸法,制出新茶,并命名为“兰雪茶”。张岱还试了多种泉水,水温、茶具,找到了这种茶的最佳泡法:“他泉瀹之,香气不出,煮禊泉,投以小罐,则香太浓郁。杂入茉莉,再三较量,用敞口瓷瓯淡放之,候其冷;以旋滚汤冲泻之,色如竹箨方解,绿粉初匀;又如山窗初曙,透纸黎光。取清妃白,倾向素瓷,真如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也。”四五年后,兰雪茶大行于市,山阴的茶客们又纷纷放弃松萝,喝起兰雪来,这股风尚势力强劲,甚至安徽的正牌松萝也改头换面,以“兰雪”来重新命名自己。兰雪茶的创制和风靡一时,张岱功不可没。
张岱和同道茶友相处甚得。“非大风雨,非至不得已事,必日至其家,啜茗焚香,剧谈谑笑”,多年如一日。独乐不如众乐,他对大众化的茶馆也很有兴趣,对其中的佼佼者还大力推崇。当时,绍兴有不少茶馆,其中有一家与众不同:“泉实玉带,茶实兰雪,汤以旋煮,无老汤,器以时涤,无秽器,其火候、汤候,亦时有天合之者。”(《露兄》)张岱对这家茶馆特别喜欢,为它取名“露兄”——典出米芾“茶甘露有兄”之语。还以生花妙笔为它作了《斗茶檄》:“水淫茶癖,爰有古风;瑞草雪芽,素称越绝。特以烹煮非法,向来葛灶生尘;更兼赏鉴无人,致使羽《经》积蠹。迩者择有胜地,复举汤盟,水符递自玉泉,茗战争来兰雪。瓜子炒豆,何须瑞草桥边;橘柚查梨,出自仲山圃内。八功德水,无过甘滑香洁清凉;七家常事,不管柴米油盐酱醋。一日何可少此,子猷竹庶可齐名;七碗吃不得了,卢仝茶不算知味。一壶挥塵,用畅清谈;半榻焚香,共期白醉。”
张岱对茶具也眼光独具。他曾经见到一个茶壶,款式高古,他把玩一年,得一壶铭:“沐日浴月也其色泽,哥窑汉玉也其呼吸,青山白云也其饮食。”有一把紫砂茶壶,没有镌刻作者印,张岱认为出自紫砂大师龚春之手,特作壶铭:“古来名画,多不落款。此壶望而知为龚春也,使大彬骨认,敢也不敢?”他还为一个宣窑茶碗作铭曰:“秋月初,翠梧下。出素瓷,传静夜。”
这几句让我想起张岱名作《西湖七月半》中一段:“小船轻幌,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到最后,“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每读至此,总有一种扼腕、拍案、跌足的冲动,叹只叹那样的清梦到如今连个碎片也难寻觅!恨只恨没有生在那个时代!若是有幸和张岱作了同时代人,哪怕后来要和他一起遭家国之变、哭旧梦之残,也还是要把三春堪破,浮名抛却,赶赴那湖光、月色、荷风、茶香的一场繁华盛事。
纵使生在张岱的时代,纵使有缘得见其人,我也不敢说:今天不畅饮你的茶,绝对不走;我只有从心底里道出一句: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相对啜一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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