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金砂》第三十一章(4)

“朱德海？”慧真心中猛然一震。

　　“你知道这个人哪？”金嫣然问。

　　“小僧听镜空师父说过他。”

　　“阎长官还说了，正是因为这把壶，朱德海一家遭人暗算，被人搞得家破人亡。这把壶后来到了潘家，也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仇杀。你说潘家的祖上，到底是怎么得到这把壶的呀？”金嫣然带着余悸说，“慧真，你现在看清楚了吧？像潘家这样的大宅院里，古玩山房这些地方，为了得到一把名壶，他们可以动刀动枪，甚至杀人放火。你说，用这样的茶壶泡出来的茶，还能品出清香吗？”

　　慧真顿时沉默了，他没有想到，作为潘家镇宅之宝的太极壶，竟然有如此血腥的来历。

　　金嫣然见他不语，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话不应该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啊？”

　　“没有。”慧真摇头说。

　　“这紫砂茶壶，你可以爱它，迷它，甚至为了可以得到它，不惜倾家荡产。这些我都能理解。可是为了一把名壶，让潘四爷，让那么多人疯狂，包括我自己。你说，这是为了爱壶吗？”金嫣然问慧真，也问自己。

　　慧真感慨道：“不是为了壶，而是人世间不可思议的占有欲。”

　　金嫣然忽然指了指自己，说：“我呀，曾经是秦淮河上的歌伶茶媛。是潘四爷把我带到了潘家，让我有个家，我很感激他。可是这十多年来，他爱壶胜过爱人，把人当成了壶，把壶当成人，我也成了他的一个收藏品。我记得他曾经跟我说过——我让他想起了他的大太太。一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正是因为这个，他才把我娶进了潘家。他让我为他点茶，为他生子。茶我是点到了极致，可是我没有给他带来一儿半女。对我，他是彻底失望了。我不缺吃少喝，可是在精神上我却不如一把壶。我本来想，我有追求自由、追求幸福的权利吧？我不惜一切代价，我去争取。我这样做，你是不是觉得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坏女人呢？”

　　“没有。”他摇了摇头说。这番话，令慧真为之动容，他没想到金嫣然貌似纤弱，内心竟然有着如此激烈与执著的追求。

　　“可是当我走出了潘家大门，外面的世界还是一样黑暗。我真的生不如死啊。”金嫣然心灰意冷地叹息道。

　　慧真连忙劝说道：“女施主，人是天地神灵轮回而生，佛为普度众生而活，世间万业都有其归宿。您不计前嫌挺身而出，救小僧，帮灵玉，寻找太极壶的义举，令小僧甚为佩服。像您这样的施主，对生灵怀有怜悯之心，是大爱，是定然要活下去的。壶佛一体，茶禅一味，能真正领悟紫砂壶艺的精髓的，非大彻大悟之人不可。”

　　慧真向来不善言辞，而刚才的言语，他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完全是发自肺腑，出自一片至诚。金嫣然被打动了，她静静地思考着这番精诚所至的话。

　　见金嫣然沉默不语，慧真以为她还是没有想通，连忙叫道：“女施主！女施主，您可千万不可再有轻生的念头了！”

　　慧真几番劝说，见金嫣然神色稍有缓和，已经打消了求死的念头，方才回到自己房中。推门进来，却发现灵玉独自坐在屋里，手里拿着一筒卷起的纸。

　　“小施主，你什么时候来的？”慧真问道。

　　灵玉却没有回答，她依旧痴痴地坐在那里，只有长长的眼睫毛和握着纸筒的手指微微颤动着。慧真发现，灵玉的面孔渐渐红透了，似乎带着三分醉意。

　　“小施主，怎么了？小施主，我可从来没见你这个样子啊！怎么了？”见灵玉这个样子，慧真怀疑她是不是神志迷糊了，急忙问道。

　　“我爸今天又找我了……”灵玉却答非所问。

　　“你爸找你做什么呀？”慧真问。他想，现在太极壶也找回来了，灵玉不至于再受罚了。

　　“他跟我说，你要是不还俗……就不让我……再见你……”灵玉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变得细若蚊鸣。她的头也渐渐下垂，话没有说完，头已经垂到胸前。

　　慧真却摇摇头，说：“我现在心思都在做壶盖上，等我为潘施主配制好太极壶的壶盖，我还要回蜀山华安寺，用潘施主所捐之善款重修庙宇，重振华安寺的香火，我怎么能还俗呢？”

　　灵玉却霍地站起身，低声说：“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说着，她急急地向门外走去。

　　听她的口气中充满了怨气，慧真急忙叫道：“小施主。”

　　“啪”一声轻响，灵玉手一松，那卷纸掉到地上，她却恍若不知，径自跑远了。

　　慧真感到她似乎满怀难言之隐，正想追上去，却忽然想到，自己在潘家追赶大小姐，着实是不妥，于是止住了脚步。他拾起那卷纸，打开看时，发现是自己的画像，只是穿的是俗家的衣服，工笔精妙，勾勒生动，使自己简直成了俗世中的翩翩俏公子。

　　慧真知道灵玉喜欢绘画，擅长工笔，只是他不明白，为自己送一幅画，灵玉竟然如此做作，畏首畏尾。其实，他身为佛门弟子，从未涉足情场，哪能理解得了其中旖旎婉转的女儿情怀呢？

　　就在刚才慧真与金嫣然长谈的时候，灵玉正在修改慧真的画像，想完成最后几笔，恰在此时潘四爷走了进来。灵玉半是害羞，半是害怕，连忙起身挡住画板。

　　潘四爷却冷冷讥讽道：“我早就看见了，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