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金砂》第三十一章(2)

“不是‘泡’，是‘点’！这点你们谁都比不上金嫣然。”潘四爷叹道。

　　“对，比不上金嫣然。”小六子连连点头称是，却见潘四爷一扬手，一本书已经飞了过来，砸在他肩膀上。

　　“从今以后，谁都不许提‘金嫣然’这三个字！”潘四爷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时，李三走进来，他一边拾起地上的书，一边禀告：“四爷，那个老和尚又来了。”

　　这回，潘四爷接待了镜空和尚，他吩咐李三上茶，两人分主宾对坐，中间隔着一条茶几，他们相互审视着，似乎都想看透对方的心思。

　　镜空接过奉上的茶杯，说：“潘施主吃贫僧的茶，还贫僧的茶，吃贫僧的闭门羹，也还贫僧闭门羹吃——可谓恩怨必报了。”

　　“法师您多心了。前些日子鄙人身体有恙，遵医嘱闭门谢客。”潘四爷随口推脱说。

　　“潘施主，病来如山倒，是否与太极壶得而复失有关？今天病况痊愈，大约又是太极壶失而复得了吧？”镜空径直问道。

　　此言点中了潘四爷的要害，他难以直接回答，只得反问道：“街谈巷议不可信啊！十八年前有传说高云松大师为了太极壶而雇凶杀人，你说这能相信吗？”

　　“潘四爷不必反戈一击。”镜空面色平静地说，“今天贫僧登门拜访，并非为壶而来。听说华安寺慧真和尚住在府上后院，贫僧想见他一见。”

　　“和尚怎么可能住在我家的后院呢？后院都是女眷，一般人不让居住啊！”潘四爷故做惊奇地说。

　　“潘施主是不肯开恩啊！”

　　“只是爱莫能助啊。”

　　两人三言两语间，感觉话不投机。见潘四爷一再搪塞，镜空知道多说无益，于是起身告辞。

　　晚上，潘四爷看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太极壶失而复得的巨大欣喜，却压不住心头的愁闷。忽然窗户噼啪作响，原来是灵玉站在窗口。

　　“爸，你在这儿好自在啊！”灵玉又气又急地说。

　　“你是怎么跟大人说话的？越来越没有家教了！”潘四爷头也不抬地训斥道。

　　“我姨娘投河了！”

　　潘四爷骤然一惊，急忙走到窗口，问：“怎么回事？”

　　“她跳进了秦淮河，被慧真救起来了。”

　　原来，镜空走进客厅的时候，恰好被旁边的灵玉看到了。她又偷听父亲和镜空的谈话，得知这老和尚就是慧真的师父，于是立刻跑去告诉慧真。慧真和师父分别已有时日，思念心切，马上便赶去相见，可是潘府的门房说，那个老和尚已经告辞出府了。

　　慧真想念恩师，于是追出潘府，一路找寻。灵玉见慧真出门，她也跟着追了出去。两人跑遍了大街小巷，却没有见到镜空的踪影。慧真知道，因为师父向来不允许自己制壶，所以潘四爷在壶盖完工之前，肯定不会让他们师徒相见，心中十分懊恼。

　　眼见天色大黑，两人才发觉无意中来到了秦淮河，正待回潘府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人声鼎沸，众人纷纷围观。慧真仔细看时，发现一个女人正在河中挣扎，眼看将被淹没。他立即一跃入水，奋力将那女人救到岸上，方才发现竟是金嫣然。

　　听完女儿的叙述，潘四爷焦急地问：“她现在人怎么样？”

　　“她非要让我们把她送到……鸡鸣寺去。”

　　“这个女人真是自己作死。”潘四爷长叹了一声，背转过身去。他虽然嘴上咒骂，心中却没有丝毫幸灾乐祸的念头。

　　灵玉急得叫道：“您不准备管了？”

　　“住口！轮不到你说话！”潘四爷怒喝道。灵玉吓得缩到窗下。

　　“李三，趁着天黑，带几个人去把她抬回来。别让人看见了！”潘四爷对李三关照说。

　　金嫣然缓缓地睁开眼睛，她发现慧真、灵玉和李三守在床边，或站或坐。慧真专心致志地念佛祈祷。见卧室奢华依旧，她知道自己又回到潘府了，她不想留在这里，甚至不想再留在人世上。

　　“我怎么……又到这里来了？你不该救我……你不该救我……”金嫣然喃喃地对慧真说。

　　“女施主啊，不管怎么样，您都不应该轻生呀！”慧真劝说道。

　　“是啊，是啊！姨娘，不管怎么说，我爸不是已经给你自由了吗？”灵玉也安慰道。

　　金嫣然却突然爆发了，她狂哭狂呼：“我是有自由了！我有了投河的自由！可老天干吗不让我死啊？干吗不让我死啊？”

　　“太太啊，您干吗要想不开呢？”李三赶紧按住她，又急又担心地劝道。

　　金嫣然稍微平静些之后，抽泣着说：“慧真，你把我送到鸡鸣寺去吧。我不想待在这里，我真的不想待在这里啊。”

　　“女施主，出家可不是小事情，你要三思而行啊。阿弥陀佛。”

　　金嫣然忽然感到浑身虚飘，意识又渐渐陷入半昏迷状态。但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却再度一幕幕地在脑海中闪现了，而且那样清晰，如同与高济国一起看过的那个电影——

　　金嫣然在早晨离开潘家后，径直来到德华诊所，却见大门落了锁，高济国不知哪里去了。她只得在门口等候，可一等就是一整天，眼看路灯亮了，夜色深了。直到这时，却见一对男女洋人来到门前，随手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

　　金嫣然十分意外，急忙上前询问。好在男洋人懂得中国话，告诉她说，高博士刚刚离开南京了，自己方才租下了这套房子。说着，男洋人耸了耸肩膀，似乎责怪自己疏忽，忘记将诊所的牌子摘下来。女洋人却拿出一封信，说是高先生拜托的，要交给一位姓金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