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金砂》第二十九章(1)

　　几天之后，一个消息轰动了金陵，当年秦淮河花船中的金凤凰，后来被潘四爷金屋藏娇，成为潘府续弦夫人的金嫣然，又重出江湖了。最近见到她的人都说，她现在一身西洋装扮，娇媚胜过当年，在舞厅、酒店、茶楼，甚至秦淮河的花船中，与南京各界军政要人来往周旋，还有个留洋归来的博士跟她在一起。

　　消息传到潘府，潘四爷羞怒交加，他感到自己是“放虎归山”，这几天他常挂在嘴边的 话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家门不幸”。他惟一聊以自慰的，是但愿能以脸面受损的代价，换得太极壶失而复得。他知道，自己的仇人中，肯定有人幸灾乐祸。

　　董二就是这种人，他听说潘四爷的太太重新混迹于南京的欢场之中，登时喜得嘴角几乎咧到耳边了，他立刻和冯师爷商量，准备将这女人领到家来，让她好好陪陪自己。带着复仇的欲念，董二想将潘四爷所有的一切都搞到手来玩弄一番，不论是他的壶，还是他的女人。

　　金嫣然知道，凭自己一介弱女子的力量，在这蛇蝎遍地的金陵城想找到太极壶，实在比登天还难。惟一的途径，就是请军政界的要人撑腰。如何与人周旋，特别是与男人周旋，金嫣然不缺乏这方面的本事。她需要高济国帮忙，是因为德华诊所在金陵很出名，许多军政要人都找高济国看过病。当然，只要高济国能给彼此牵上线，剩下的事情就完全由金嫣然来周旋了。比如今天，高济国经朋友推荐了一位姓阎的军政长官，据说他比起其他官僚来，为人豪爽，而且很重义气。金嫣然当即与阎长官约定，今晚在秦淮河相见。

　　华灯初上之时，高济国陪着金嫣然来到秦淮河边，他指了指不远处码头上的一艘花船，说阎长官就在船舱内等候。金嫣然见这艘船不仅比一般的花船庞大，而且还有几名持枪的士兵站在艏艉把守。她正欲与高济国道别后上船，却见冯师爷带着一群打手沿着河岸一路搜寻而来，已经走到近前。

　　冯师爷一眼发现了站在码头上的金嫣然，立刻叫道：“这不是潘太太吗？潘太太，我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哇！我跑了多少码头，腿都跑细了，一打听敢情您在这儿呢。”

　　“你是谁呀？”金嫣然听得他语气轻薄，不悦地问。

　　“潘太太怎么能认识我们当下人的？潘太太，在下对潘府的事情，可是知道的很多呀！特别是上任太太我是了解的。还有您什么时候嫁到潘府，我是记得的。潘家两代人我是了如指掌啊！”

　　“我怎么真不记得你呀？”金嫣然疑惑地问。冯师爷在她进入潘家之前，就早已背主叛逃，投靠了董二，所以金嫣然根本不认识他。

　　高济国在旁边提醒道：“他就是古玩山房的冯管家。”

　　冯师爷打量着高济国，忽然大声笑道：“高先生？高先生在这儿！缘分，缘分啊！高先生，真对不起呀。我们二爷对潘太太仰慕已久，今晚上摆了一道茶席，请潘太太过去点汤。二爷的面子，高先生不能不给吧？”

　　“冯师爷，这么大的事您问我，我哪做得了主啊？你们二爷要请潘太太，得问潘太太，是吗？”听到冯师爷的语气对自己十分不敬，高济国冷言反诘。

　　金嫣然却已经不屑一顾地回绝道：“什么二爷三爷的？这秦淮河上是人的都是爷，是爷的也没几个是人。我金嫣然认识爷多了，你们家什么二把刀爷，还排不上号呢！”

　　“说了那么半天，敢情您还没认出我是谁。我是董府的管家——管家！”冯师爷受了顿抢白，登时冒火了，他怒气冲冲地自报家门。

　　“你原来是董二爷指使来的。”金嫣然口气还是淡淡的，目光却望着夜色笼罩的河面，根本没正眼看他。

　　“潘太太，二爷派我来接您，请夫人一定赏光啊！”

　　“那你呀，哪凉快哪待着去吧！姑奶奶今天晚上没空儿！”

　　冯师爷见金嫣然一再拒绝邀请，而且言谈举止显得对自己十分轻蔑，早已火冒三丈，他上前挡住去路，威胁道：“潘太太，重归江湖，不拜我们二爷的码头了？我们董府的买卖，都做到大日本国了，国府的要员哪个敢不买账？潘太太给脸不要脸，可别怪我不客气！”

　　“怎么？你还想绑人？”金嫣然斜斜地瞟了他一眼，仿佛面前是片没分量的糠秕子。

　　“绑人犯不着！喝口凉水，清清你脑袋瓜子！”冯师爷狂暴地吆喝着：“来人！把这个婊子给我扔河里去！”

　　众打手一拥齐上，高济国挺身护住金嫣然，警告道：“不许胡来！冯师爷，今天晚上，我们可是在这请了贵客的。这就是阎长官的船。”

　　冯师爷重重地在高济国的肩膀上一推，狂傲地骂道：“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你是什么仁（人）？敢在这儿插一杠子！什么盐长官，糖长官的？只要日本人放个屁，他都得当桂花香来闻！”

　　忽然，身后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喝问：“这是怎么说话的？”

　　“谁呀……这是？”冯师爷转过身来刚想斥骂，却见是一名身穿黄绿呢子军装，肩头金花耀眼的军官正站在面前。那军官身材粗壮，冯师爷和他一比，简直像个瘦皮猴子，他吓得连连赔着笑脸，躬下身子，双手下意识地扶住发软的双腿，像个日本女人似的往后退。

　　“谁放个屁，老子得当桂花香啊？”那军官步步逼近，满面怒容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