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6-12-07 来源:紫砂之家
“夫人并四儿:
知足长乐,物极必反,古训良多,老夫时常以此自勉自诫。数十年为官,初始堪称两袖清风,即便在肥缺盐运使之任上,亦无贪赃枉法之劣迹,不沾食鸦片之陋规,未染狎妓嫖娼之恶习。惟一喜好,乃品茶玩壶也,入雅趣却渐渐染俗流。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番因壶引起祸端,以至陷入泥淖而不能自拔。更何况,树大招风,肥缺早已使人眼红, 如今看来,没顶之灾,已属难免。呜呼,于此万念俱灰之际,特将身后之事,提前作一交代于四儿:其一,定要查出害我之人,慰告为父在天之灵;其二,潘家从此不得入仕途。以为父留下国粹茶壶起步,创新家族、新事、新物,老夫则可含笑于九泉之下矣……四儿,四儿!切切——切切——”
潘天赐强忍眼泪,将这封半是遗言、半是叮嘱的家书写完,缓缓折好,最后藏于自己最心爱的“大亨壶”盒子中,然后呼唤李三进入。
“老夫……老夫这回看来是在劫难逃了。万一遭遇不测,你一定要千方百计赶到京城,把这个壶交给四公子。”潘天赐郑重地将壶匣交给李三,然后为表示此举的重要,他竟对着李三屈膝欲跪,“请受老夫一拜!”
“老爷!使不得啊!”李三惊呼着将主子抱住。
“一会儿老夫要出去走一走,如果吴大人问起,你就说老夫卧病在床。”见后事有托,潘天赐心下平静了几分。
“老爷,您这是……”
“我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绝对不会畏罪潜逃。”
经过一夜半日的外出,一身布衣,平民装束的潘天赐刚刚走进院子,院门就忽然砰然紧闭。他未及回头,就听得一名军官冷言喝道:“潘天赐,我们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你们是什么人?”潘天赐虽有此问,但内心早已明了。
“奉刑部侍郎吴大人之命,给我将犯官潘天赐拿下!”军官威风凛凛地喝令。
“慢点!”潘天赐也摆出了凛然的架势,喝道:“让本司穿上官服!”
扬州知府的大堂之上,知府焦湛之却只能陪侍在一旁,但却掩饰不住略带狰狞的得意笑容。吴钦差端坐公案之前,重重地拍下惊堂木,然后面对跪在堂下的潘天赐高声宣读:
“原两淮盐运使潘天赐,罪状如下:
一、玩忽职守,致使贩运私盐之暴民,连闯两关,致使我缉私兵丁死伤惨重。
二、偷梁换柱,将牢中原死囚充做暴民。
三、以金钱美女贿赂前任钦差大臣,致使前任钦差大臣猝死于别馆之中。
四、玩物丧志,不思盐运大计。
五、账目混乱,库银流失惊人。
六、处处设障,千方百计阻挠本官查案。
潘天赐,本部堂所念六条之罪状,没有冤枉你吧?”
“按我大清律例,钦差处置五品以下官员,可以酌情自断;五品以上者要报请朝廷。吴大人不可以越权处理地方大员。”潘天赐眼见重罪难免,但他依然要极力拖延审判的时间,以求万一之转机。
“放肆!潘天赐,本部堂早就知道你的头难剃!不过我告诉你,本部堂无权办你,却有权查你!如果你再不认罪,就别怪我在这里大刑伺候了。来人!大刑伺候!”
“慢!不必动刑,要什么口供尽管写来,我签了就是。”潘天赐以往也时常审犯人,知道大刑的厉害,与其屈打成招,还不如索性招认来得痛快。
“好,你明白就好!这样你可少受一些皮肉之苦。来呀,拿去让他画押!”
一兵丁接过罪状,递到潘天赐面前。潘天赐毫无犹豫,提笔在上面签字画押。
吴钦差又下令:“将犯官潘天赐摘去顶戴花翎,投入大牢。”
面对一拥齐上的士兵,潘天赐却微微摆了摆手,亲自举手过顶,将官帽摘下……
被摘去顶戴、褫去官服的潘天赐,又被押解到监牢之中。路过一间监房时,他竟隐约见到一名清秀美艳的女子,正透过栅栏望着自己。原来是柳叶,“同是天涯沦落人”,白乐天这句诗,竟油然自潘天赐心头涌起。虽然以往读这诗时,他浑然不解白乐天为何要与地位卑微的歌姬娼女同悲同慨,但如今,他终于懂了。自己和柳叶,心中最挂记的,乃是同一个人——儿子……潘四公子……恐怕今生今世,再无相见之缘了。
牢房的饮食粗粝,牢头又吆三喝四,颐指气使惯了的潘天赐几时受过这等欺凌?他守着一盏孤灯,神色郁悒地呆滞了半晌,忽然解下腰带,目光漠然地凝视着房梁……
随着腰带松解,怀中一样物件忽然往下滑。潘天赐仿佛恢复了神志,急忙用手拦阻,方才未摔落在地。他蓦然想起来了,那是一把大明寺平山堂的老方丈送给自己的紫砂壶。
那天,一身平民装束的潘天赐,跪伏在平山堂大雄宝殿的三世佛前,先是默然祷告,然后颤抖着手指从竹筒里抽出一根签子……
刚抽出的签却失手落地,“下下签……莫非天意亡我?”潘天赐登时脑海中一片混沌,仿佛地府阎罗的勾魂索已经套在脖子上了。
“阿弥陀佛——”随着高诵佛号之声,须眉尽白的老方丈忽然站在潘天赐面前,似睁似闭的眼睛,仿佛洞悉了他的内心深处。“施主,不必惊慌。请施主告知贫僧,今日特来抽签,为了何事?”
展开剩余全文
精品推荐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