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6-12-06 来源:紫砂之家
半边残缺的上弦月,被半空一层灰黑色的薄雾笼罩着,光芒显得格外晦暗,毫无生气地映照在一家宅第的匾额上。朱红漆的大门,还有门上包的三十六颗硕大的铜钉,可以看出这是一家官宦人家的府邸。然而,在夜色笼罩之下,与胡同中的其他门户宅院一样,朱红大门同样呈现出暗淡的灰色。胡同中一片沉寂,仿佛世间万物都已沉沉睡去,街头冷清得连惯于在半夜奔窜的猫儿狗儿都见不到一只。只有更夫每更一次的梆子和吆喝声,才给夜幕浓重的京城稍微带来一点活力。
眼看二更时分了,朱红大门内的一间正房,烛光依旧微微摇曳着。面对着蜡烛头上那一团轻盈跃动的火苗,潘夫人忽然感到右眼皮一阵剧烈的震颤,以至于眼前的火苗都成了重影。她心中也跟着打了个寒战,急忙抬起手用力捏住右眼皮。掐揉带来的疼痛,使她的眼皮停止了跳动,但心中的战栗却陡然间翻涌起来。潘夫人不知自己究竟害怕什么,她望了望黑黢黢的窗外,下意识地端起桌子上的紫砂壶,想用那一壶早已冰凉的茶水压住忐忑不安的心绪。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万籁俱寂的夜晚益发显得刺耳惊心。潘夫人的手指一软,紫砂壶跌落在地,登时碎片四下飞溅。她压住前胸,颤抖着声音问道:“谁……”
话刚出口,潘夫人立即省悟了——一定是自己的儿子潘四公子,他今天下午去见表舅,到现在也该回来了。自己适才牵肠挂肚的,就是为这事啊。她不顾裤脚和鞋子上溅满的水迹,踩过满地的紫砂碎片,急忙跑到门口将门闩拉开。
“母亲,是我。”潘四公子闪进门,动作轻快得像只狸猫。“街上到处抓乱党,连醇王爷的门前都布满了探子。”
望着气喘吁吁的儿子,潘夫人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你见到你表舅了吗?”
潘四公子一边坐倒在椅子上喘气,一边抹去额角的汗水,叹息着说:“没有,表舅在宫里面,已经两天都没回府了。不过表舅托人捎信给父亲,说现在是政局纷争,两淮盐运使是朝廷上下都瞩目的众矢之的,让父亲此时此刻千万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潘夫人稍稍舒了口气,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你父亲可是朝廷的大功臣哪!庚子赔款的银子,还不是两淮的盐税给洋人做了抵押。谁敢动两淮的盐运使!”
潘四公子的神色却没有放松,他坐直了身子,用告诫的口气对母亲说:“表舅的提醒必有道理……”
潘夫人也随着儿子一起叹息了,她何尝不知道公忠职守是何等的重要,可是……“可是你父亲是个壶痴啊!前两天还来信说,他要办一个壶艺大赛。你说,在这种时候,他还有闲情逸致……”
潘四公子赶紧安慰道:“母亲,您别着急。”
一句空洞的安慰,又怎能使潘夫人就此宽心呢?她望着儿子,吩咐说:“依我看,你还是去趟扬州吧!把京城的事给他通通信,把你铺子里的事也跟他说说啊。”
“母亲所言极是,那孩儿即刻就动身。”潘公子虽然满面的疲倦神色,却急不可待地站起身来。
“好……好,路上当心啊,四儿!”
“母亲放心吧!”
“好的,好的!一路当心啊!”潘夫人再三再四地嘱咐着,然后说,“我这就去吩咐丫头用人,给你打点打点。”
“是,孩儿明天一早就起程。”
一片空场此刻被人群填塞得满满当当,居中搭起的一座高台,上面陈列着一张香案和几把高背大靠椅,台下人声鼎沸,台上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台子左侧,一群舞狮子的把势们已经换好了彩衣,备好了绣球;台子右侧,一班乐师也已经排开了锣鼓笙箫,只待一声令下,便丝竹齐鸣。
一伙长袍马褂的乡绅,正围坐在台下的几张八仙桌旁,他们有的喝茶,有的抽水烟,借以排遣因久候带来的烦躁。一名年老的乡绅已经耐不住性子,一会儿工夫看了好几回怀表。而那位为首的乡董,也早已是心急火燎了,但眼下的会场,却不是由他说了算——今天赛壶大会的贵客,两淮盐运使潘天赐潘大人如果不到场,是无论如何不能开局的。
然而此刻,那位潘天赐潘大人,却全然不顾乡绅们望眼欲穿,而是悠然地在官驿的一间上房中,悠然自得地品评起紫砂壶来。
潘天赐望着紫檀木桌上摆开的六七把形态各异的紫砂壶,一一端在手中,用西洋放大镜仔细地照看着壶底、壶盖和壶把上的落款。虽然潘大人全神贯注,旁若无人,但有三个人却依旧恭恭敬敬侍立在他身边。仆人打扮的李三,此刻只是垂首而立。头戴瓜皮小帽的冯师爷,脸上挂着平素常见的微笑,令人揣摩不透他的心思。而商人打扮的蒋贵仁,正提心吊胆地注视着潘大人眉宇间的一颦一蹙,诸人之中,惟有他的神色最为紧张。
潘天赐忽然从桌上拣起一把紫砂壶,蒋贵仁见此情景,心中刚刚一喜,却听出潘天赐的口气显得颇为不满:“蒋小二啊……”
蒋贵仁急忙向前趋进了一步,他知道潘大人有时喜欢称呼他的小名。却听潘大人继续说:“这些壶我都要了,至于说这把壶嘛,你要扔要摔,你自己看着办吧。”
潘天赐指了指桌子,然后又点了点手中那把紫砂壶,做了个“抛掷”的姿势。蒋贵仁急忙托住他的手,生怕潘大人将这把壶丢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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