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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壶精舍----《唐云传》序

时间:2006-11-28 来源:紫砂之家

走进唐云的大石斋,就看到他端坐在红木太师椅上,背后弘一法师的那幅对联,脱俗于魏碑,非常古朴,所书佛家偈语,则显得深奥莫测。

上联:欲为诸法本
下联:心如工画师
款曰:大方广佛华严精偈,无碍慧光明院如眼。

唐云手中拿着刻有“八壶精舍”的印章,在手里抚玩着,不时地又把印章在前额摩擦几下,那印石就更显得光亮剔透了。加上他那便便大腹,使人感到印章却像如来佛组手中的念珠了。

生长在杭州的唐云,龙井是他经常去的地方,龙井茶自然是不会少饮的。虽不能说生产在杭州的人个个都喜欢饮茶,唐云却有着饮茶的习惯,那虎跑之水,龙井之茶,他认为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要论起茶道,唐云在杭州时却是不胜了然的,那是到了上海之后,和“曼生壶”有缘相识,对茶道才渐渐地能说出一个子午卯酉来。所以,唐云的茶道,应是先从壶道开始的。那“八壶精舍”就是金石名家叶潞渊为他收藏的八把“曼生壶”专制的纪念印章。

在唐云的童年梦中,父亲也是喜欢收藏茶壶的,特别是他们杭州人,都是以藏有“曼生壶”而显示门第的高贵,标榜风雅。不过,父亲的那道茶壶都不怎么样,不要说“曼生壶”。也许是为了弥补父亲爱茶忽而没有收到名壶的遗憾,从童年起唐云就做着收藏“曼生壶”的梦了。

茶具于茶,总是珠联璧合,而古人的斗茗品诗,茶具又占有重要地位。杜甫就说:“侵金注玉惊人眼,高流务以俗也”。苏东坡的诗“潞公煎茶学西蜀,定州花瓷琢红玉”,范仲淹的诗:“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心雪涛起”,梅尧臣的诗:“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都是赞美茶壶来烘托茶茗的优美。明代周伯高的《阳羡茗壶系》中说:“壶于茶具,用处一耳,而瑞草名泉,性情攸寄,实仙子之洞天福地,梵王之香海莲邦。”宜兴故称阳羡,这里当然是赞美宜兴的茶壶了。

中国茶具,自古及今,都以陶瓷为主。陶器是我国新石器时代的创造,初是灰陶或红陶,后来又发展彩陶。以火候而论,从火度较底的土陶,到温度较高的硬陶,再发展为敷釉的釉陶。晋代开始,就有青瓷茶具的生产,常见的为“鸡头流子”茶壶。唐代饮茶之风盛行,茶具的发展,使生产茶具的名窑层出,各类茶具争奇斗艳。陆羽《茶经》评论说:“碗,越州... ...若邢瓷类银,则越瓷类玉,若邢瓷类雪,则越瓷类冰: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邢瓷为河北任丘邢窑所产。可见,南方烧瓷技术比北方高超。此外还有湖南长沙窑的彩瓷茶壶和四川大邑窑的白瓷茶碗。杜甫寓居成都时,到朋友家饮茶就用大邑的白碗,所有他的诗云:“大邑烧窑轻且坚,如叩哀玉锦城传。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茅斋也可怜”。到了宋代,就形成了官、哥、汝、定、钧五大名窑。河南禹县钧窑制的玫瑰紫釉茶壶,号称“钧红”,极为名贵。浙江龙泉县哥窑生产的青瓷茶具,于十六世纪即远销欧洲市场。

宜兴的紫砂茶壶,北宋时已经著名于世,明代大为流行。紫砂壶是宜兴特产的紫泥、红泥、团山泥制培烧而成,俗称紫砂。到了明代中叶,先后出现了供春、时大彬等著名的制壶大师,大大发挥了紫砂壶的艺术风格,遂使紫砂壶名噪天下。到了清代乾嘉年间,又有陈鸣远、陈曼生,道光年间的邵大亨,清末的范鼎甫等人,都是制作紫砂壶各个流派的代表。

宜兴陶土的发现,有着一段优美的传说:壶土初出时,有一位奇异的僧人,经行村落,口里叫着:“卖富贵,卖富贵!”村里的人都嗤笑他。僧人说:“贵不要买,买富何如?”说罢就引导着村中一老人,指山中产土之穴。村人挖穴之后,那土“果备五色,灿若披锦。”

真正用紫砂来造壶的还是金沙诗的僧人。这位僧人性格清静而专心好学,他常与那些制作陶缸陶瓷的乡民相处,专其细土,加以澄练,捏制成壶的胎范,经过加工,使胎变圆,然后又在中间挖空,接着又制成壶口,壶柄、放进陶窑内烧成。

制壶大师供春,少年时当过进士吴颐山的家僮,随颐山读书于金沙寺。余暇时就随着老僧砖制壶。他天资聪慧,虚心好学,技术渐精。寺里有几棵参天古银杏树,根部长着许多树瘤,盘根错节,古朴可爱。供春朝夕对树观赏,有所领悟,使用老僧洗手后沉在缸底的泥沙,模拟树瘤,捏制一壶,造型如树之残桩,生动异常,老僧见了击掌叫绝,便把平生制壶技艺精心传授于他,于是供春便成了制壶大师。“供春壶”上“指纹隐起可按”,颜色多为栗色,“暗暗如古金铁,敦庞周正,允称神明”。真正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可惜,供春一生制壶不多,流传更少,收藏家都很少见过。“八壶精舍”的主人唐云也只是听说而已。

供春后劲的有董后 奚谷 菱花式茶壶,赵梁制提梁式茶壶,李养心制小圆式茶壶,咄朴韵致,资供赏玩。供春的后劲之中要数万历年间的时大彬了。

时大彬,号少山,或陶土,或杂刚砂土,最初制壶就是从仿供春得手。最初欢喜作大壶,不务妖媚,而尚朴雅坚粟,颜色有红、褐、紫、墨、无不具备,妙不可思。后游娄东,听说文人学士有品茶施茶之乐,都用小壶,遂制作小壶。当时人评论“案有一具,生人闲远之思”。他制作的壶形丰富多彩,有四方梅花菱花、八角、僧帽、提梁、龙旦、吉直、书扁等。到了清代,更注意壶上的装饰。刻画装饰最有影响力的是嘉庆、道光年间的“曼生壶”。

提起“曼生壶”唐云就兴趣非凡,对“曼生壶”的制作历史,如数家珍,曼生壶的制作者是陈鸿寿,鸿寿号曼生。在1812年前后,他曾在当过一名小县官,非常喜爱紫砂茗壶,先后设计了十八种新壶样,请紫砂陶工杨彭年、邵二泉等制作。然后再要其幕僚江听香、高爽泉、郭频伽、查梅史等人锓茗刻画,冶造型、文学、绘画、书法、篆刻于一炉,制成一种独特而成熟的紫砂艺术风格。

曼生壶的造型有石石兆、横云井栏合欢却月方山、瓜型、覆斗等。读到“曼生壶”的造型,唐云顺手从桌面拿起一把,向笔者说:“你看,曼生壶底有‘阿曼陀室’的印记,壶把下有‘彭年’二字把印,像我这样印记齐全有曼生壶不大多见啊!”接着他又说“曼生壶用‘桑连理馆’印记的也有。”

唐云收藏的第一把曼生壶就是他常用的那把瓜型紫砂壶。那是他从杭州到上海不久,第一次实现了收藏者的梦。

唐云捧着那把瓜型曼生壶,壶上微温而不烫手的暖意传到他的手心上。壶的深紫颜色,泛着一种青光,薄的胎坯,规整的造型,及茶的色香之蕴,顿然感到这壶给他留下无限的情意,心中泛起了不知是画,是诗,还是音乐的思绪。

自己是怎样得到这把曼生壶的呢?奥,他想起来了:那是一次酒会,无意中听说有一位阮性山的人,手中有一把曼生壶,现在要出让。在唐云的印象里,他是看到阮性山画的梅花,还是清香四溢的。不过,他这时并不认识阮性山。通过朋友的介绍,唐云见到了这把茶壶。那壶的颜色及造型,已经使唐云喜不自胜,他一看壶的壶铭,真是像醇酿一样使他醉了,那壶铭曰:
“试阳羡茶,煮合江水,坡仙之徒,皆大欢喜”。
他再看壶底,有“阿曼陀室”四字。
一见钟情,不忍释手,唐云爱上它了。
买和卖,自然是有讨价还价的。阮性山开口要价是四两黄金。

初到上海的唐云,生活还漂泊不定,哪里有四两黄金买一把曼生壶。殊不知,唐云在买东西上也有他的豪气,只要喜欢,抛出千金也在所不惜,从不讨价还价;不欢喜的,价钱再低也不购买。这次他没有还价,筹措了四两黄金,把这壶买了下来。

从此,唐云的家中总算有了一把曼生壶,为他的“八壶精舍”树立了根基。后来唐云才知道,这把壶原来是他的老朋友陈伏庐也是好友。阮性山也是从陈伏庐手中购进的,价钱是多少,唐云就不想再知道了。

唐云玩味着“坡仙之徒,皆大欢喜”的壶铭突然又想起苏东坡,想起坡老和杭州南屏山净慈寺法师饮茶的故事,不觉又吟起坡公《送南屏谦师》那首诗来:“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忽惊午盏兔毛斑,打作春瓮鹅儿酒。天台乳花世不见,玉川风夜今安有。先生有意续茶经,会使老谦名不朽。”

唐云心想,坡公的诗写的固然是好,但他享受不到用曼生壶饮茶的风韵,闹市上海虽然比不上南屏山的清静,但也有闹中取静的乐趣,随也作诗以记此时的情怀:

午晴睡起小窗幽,人事闲来对茗瓯。
解识东风无限意,兰言竹笑石头点。

唐云的八把曼生壶倒是真品。他懂行,又福厚,转折之间机缘巧合,曼生的杰作于是都摆在精舍里去可。他的第七把曼生壶还是金陵画家亚明家中装酱油的茶壶,满身油腻,壶嘴堵塞,唐先生一眼认出壶底印记“阿曼陀室”,也认出了那著名的壶铭“笠荫碣,茶去渴,是二是一,我佛无说。”郑重写那段故事写得很有趣。

----董桥《唐云传》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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