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4-03-13 来源:紫砂之家
一片浩淼的水覆盖住我的内心,两只河蚌静静地躺在水底,一只沉静,一只丰腴,躺在清澈的河水里,微微地张开蚌壳,吐露出丰腴柔嫩的蚌肉,粘滑柔软得如同美人的舌头。
柔软又坚硬的河蚌是个矛盾体。把河蚌比作女人,不是我的发明。童年时候看社戏,乡里总要演“河蚌舞”, 这些跳河蚌舞的女人,大都是些缺了牙的老太太、腰比水桶粗的中年妇女。她们身后背个飘着绸带的大蚌壳,淡绿色的蚌壳一张一翕地扇动,我从中看不出美感。但 儿时看电影,发现龙王身边的河蚌精却艳丽妖娆,一个眼神,一个转身,都是那样的摄人心魄。
不过,电影里的河蚌精毕竟跟我隔得太远,远在我的想像之外。而老祖母故事里的河蚌精却亲切可爱得多,就像我家隔壁的阿姆阿婶。这些河蚌精被种田的阿叔从河 荡里摸回家,舍不得吃,养在水盆里,不想,河蚌精看上了种田郎的勤劳善良,柔软的心被打动了。于是每日出来帮着种田郎烧饭做菜,最后被收工回家的种田郎发 现,做了恩爱的夫妻。那时候,我还不懂男女之间情爱的微妙,常常遐想,“河蚌精怎么就会轻易被种田郎发现呢?”祖母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着浅浅的笑,说,你长 大了就知道了。现在,我长大了,可还是不明白——女人的心思谁能真正懂呢。
河蚌是平常的水族,江南的河塘湖港里随处可见。馋了,便去河里摸了来,放清水里养几天,然后用刀剖开蚌壳,拿出肥厚的蚌肉,用刀背或木锤把蚌边的硬肉捣扁后,洗净,就可以下锅了。
我最喜欢吃河蚌烧豆腐。我家离滆湖不远,湖里只有芦苇和莲藕,老远就能闻到湖水散发出的清香。碧净的水中,没有蚂蝗小虫,这里的河蚌最肥嫩鲜美。我和小朋 友常常一大早就扛着小铁耙,提着一只小篮,去滆湖里筢河蚌。小鼻子让湖风冻得通红通红,直淌鼻涕,小手也冻得像根红萝卜,但想着有河蚌焖豆腐吃,嘴里就流 口水,不觉得苦。夏天的时候,我们在河水里扎猛子,游泳,闹腾够了,也会拿只脚盆去摸河蚌。
味道鲜美的河蚌都是颜色深黑,壳上有着一圈圈密纹的那种,拿在手里沉沉的,感觉有一种野气。还有一种河蚌病秧秧的,蚌壳颜色淡浅,分量轻飘,尾部突起一 端,像个三角形,这就是孕育珍珠的河蚌。小时候,小姑和村里的姑娘们在一间专门的屋里,用手术刀剪,把一只只河蚌硬生生地划开,在它们柔软的身体里剪下一 块皮,然后再放进另一只河蚌的柔软身体里。闪烁的刀光里,一滴眼泪流出蚌壳,这时,我仿佛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在天地间回响。
用疼痛和灵魂来孕育珍珠的河蚌,肉质不嫩不腴不鲜美,但它孕育的珍珠,却美丽了整个世界。而肉厚味美的河蚌,却结不出珍珠,只能满足人的食欲。这世界上的物和事总是这样充满了遗憾。
一片浩淼的水覆盖住我的内心,两只河蚌静静地躺在水底,一只沉静,一只丰腴……
螺蛳的平易,很是合我的胃口,哗啦啦地往大排档里一坐,便一手螺蛳,一手啤酒,在这滚滚红尘里忘乎所以了。热辣辣的螺蛳被我吮吸得“嘘嘘”作响,仿佛唱起了歌。
追溯起来,我和螺蛳的情缘,还得从童年时听来的故事说起。
第一个故事是我的祖母说的。故事的背景是一个饥饿的春天。祖母迈着小脚走在开满了白色楝树花的故事里,就像踩了棉花,风一吹,就会倒下爬不起来。然而,就 在她的腿一点点地软下来之际,她闻到从西施河里飘来的水腥味。这汤汤的河水从她心头缓缓地流过,抚慰了她的忧伤,使她的眼睛又慢慢亮起来。最后,祖母靠着 从西施河里摸来的一篮篮螺蛳,和从田埂上挖来的野菜,使她的儿女们安然地度过了灾荒。
还有一个故事是听父亲说的,这故事也和螺蛳有关。在他的叙述里,我似乎听到高音喇叭里传来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口号声。父亲和村里的男人女人用耥网 ——一种装在长竹篙上的小网,从滆湖里耥来一船船的螺蛳。这些螺蛳送进村口的磨棚,投进巨大的石磨里。转动的石磨发出的隆隆声,淹没了螺蛳疼痛的呼喊,却 拂不去弥漫在村庄里的腥味。最后,这些碾碎的螺蛳都被投进粪窖里沤烂,变成增产的肥料。
在祖母的故事里,螺蛳成了她救命的恩人;在父亲的故事里,螺蛳又被践踏成了肥料。而我只希望螺蛳安静地做它的螺蛳,安安稳稳地生活在清澈的水里,我想它了,就摸些上来,用油盐酱醋佐以黄酒、姜丝、红椒丝爆炒,鲜美我的口舌和肠胃。
在河网密布的江南水乡,螺蛳实在是最低贱的东西,谁家里没下饭的菜了,就拿只竹篮,来到淘米洗菜的河埠上,在水下的青石板底里随便摸一把,便能掏出大把肥硕的螺蛳,足够一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
医 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也写到螺蛳,“春月,人采置锅中蒸之,其肉自出,酒烹糟食之……”螺蛳和春日的马兰一样,吃了能明目,但其性凉,气寒胃弱者不能 吃。因此,我母亲喜欢用韭菜炒螺蛳肉吃。韭菜性温健胃,螺蛳气寒性凉,两两中和,味鲜美,多吃也不伤身。但我最喜欢吃的还是爆炒螺蛳。
取清水漂养过的螺蛳,剪去螺尾,洗净,这时的铁锅已经烧得通红,起油锅,再倒进螺蛳加进葱头姜丝,喷酒加糖,“哗啦哗啦”一通爆炒,然后倒进酱油宽汤,一 会工夫,一盘炒得油光水亮的螺蛳就端上桌,浓烈的鲜香扑鼻而来。美美地拈一颗螺蛳放进唇间,用舌尖抵着,用力一吸,鲜美嫩滑的螺蛳肉脱壳而出,进入我的嘴 中,滑进我的喉咙,忍不住赞叹一声——过瘾!
螺蛳上不了席面,我也进不了高堂,但在这纷扰的红尘里,和三两好友,啖螺蛳,喝美酒,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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