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两个葛明祥

    因喜欢中国古陶瓷，对宜兴清代的葛明祥略有所知，他在陶器上施一种近似河南的钧釉，称之为“宜钧”。这种打了葛明祥款的钧釉陶缸，一直到民国时代都有人仿制。因此，当友人在十年前向我夫妇介绍葛明祥时，我笑说：“古今两个葛明祥呵”！
　　当代葛明祥，中高个儿，英俊瘦削的脸庞透出江浙人那股特有的聪明劲。在我认识时，他因创制一种朱泥小品而在台湾很风糜。后因成了熟友，知道葛明祥先生，出生陶业世家，他自幼在陶都环境中，玩泥巴为他最喜欢的游戏。可少年时代，顺了长辈的意愿，考上学医牙科事业，成了丁山一名出色的牙医。日后弃医事陶，终于实现了他个人从事陶艺的美梦。
　　葛明祥当时所出的壶，一律打了“泥人祥陶”的款识，这些壶一直成为台湾、大陆玩壶者心爱之物，我曾在台湾《天地方园》撰文《赏泥人祥陶壶》，在此不辞赘言，简而言之，这尚是他从事陶艺的第一幕精彩表演。
　　他与一位日本学人偶然相识，使他痴迷于深邃艺术陶的求索。他深知这条路，真恰似“天涯芳草无归路”，路漫漫呵道艰险，毅然决定走这条探索的不归路。从器具的成型，坯釉研究到施釉，再到入窑后温度的巧妙控制，他无一不可谓事必亲恭。熟悉葛明祥先生的人清楚，他其实亦是半个孤独者，他常常为一器型细微的差别，会凝视数小时，一般是在妻儿早入梦乡的三更之后，就是这样，他是古老蜀山少数几位目睹黎明前暗夜的人，这种近似痴迷的执着状态，应当是古往今来用心事艺人物的普遍状态。他在陶艺园地拓荒耕耘，迎来第一个收获的季节。一天常去古阳羡的我，进了他的工作室，他将灯光打开，将展柜的帘幕拉起，呵，那五彩缤纷的陶艺品，确令我为之一怔！或许，冥冥之中乾嘉时代活跃在古陶都的“葛明祥”卓而不群又再度人间。有位鉴藏家赞叹明祥先生一件件美仑美奂佳作：“砂的技术、釉的艺术、火的魔术”。我想确切点说，无论从事器型至施釉，再到窑火，无不包含艺术，是明祥先生审美眼光独到体现，是他含辛茹苦事陶之结晶。
　　作为熟友，我深知明祥先生叶茂来自根深，我曾与韩国喜欢收藏中国书画的吴先生（他专收藏非名家的佳作，他亦是明祥熟友）聊起葛明祥，我们认为葛明祥在陶艺之外的功夫，帮了他的大忙，他个人对中国书画的爱好、研究与收藏。使他拓展了艺术视野，他结识了当代多位高流品的画家及画论家，且有交谊，比如南京的陈传席先生，范、朱等画家，上海的韩先生，宜兴的张志安先生等等。世上美的东西楷相通，且无国界，当年葛明祥的“宜钧”佳作，对于崇尚自然之美的东瀛日人，几乎近似宗教般虔诚地喜爱。我曾看葛明祥《冰铁柔情”·系列》中的一件，确实宛如入了珠峰的感觉，呈现在陶瓶上的画面令人遐思，令人神往，令人陶醉，无怪乎，他诸多作品一经问世，即为世故玩家所青睐。
　　葛明祥依然未抛弃砂壶，近期他推出几款砂壶，全是在古典造型上略作改良，他同意我的看法，古典主义大师的杰作，如同红楼、水滸般为世世代代藏砂者所宝爱。他尤其赞赏我的几不看，即不看职称、不看证书（证书上真真假假刊有名目繁多的职称）不看印章。首先作为入门者，看懂砂料，看懂形制，看懂工艺，看懂窑火，还要看功能。爱茗者，自然兼顾实用，比如近期所制的砂壶皆用传统的好砂，我想，郑板桥曾说：“壶用宜兴砂”……。板桥此白真为妙言。听说日前陶都些许人，竟然从异地购进一车车劣质砂料，加以化工添加剂，让乡间毫无审美眼光的农人做垃圾壶，这从根本上违背了作为紫砂的性质和精华要素。一位韩国友好商人设宴款待我与明祥先生时，曾提起“证书”时，我看到葛先生面有讥色。然而，我亦会听到他人对中国官员式的满天飞舞的“大师”，流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其实，葛先生可能亦看过黄永玉一画讥讽中国滥用“大师”的漫画，看后一定开心。中国文盲多，美盲更多，而能利用制度弊端捞足腰包的“大款”们，能几十万购一颗荔枝，一斤茶叶，以几十万元买一把当代“大师”的砂壶，已顺理成章了。但时间会说明一切，检验一切，时潮犹如大浪，将砂粒淘起，将金子沉没……,但黄金毕竟是黄金，砂子永远是砂子，至于大浪淘起的泡沫，也永远在无穷的喧嚣中占据一块领地。或许，当代葛明祥与历史上的葛明祥一样，面对泥砂与泡沫，他甘于寂寞，甘于冷落，而甘于同世间一切真正的艺术家一样去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