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艺美术盛世

国内市场的需求带动了中国工美创作的繁荣 ,宜兴紫砂、景德镇艺术陶瓷的兴起标志着中国工艺美术盛世的来临。

工艺美术盛世

天价拍卖

2005年7月21日，伦敦佳士德 “中国瓷器及艺术品”拍卖会上，元青花“鬼谷下山”罐以2.3亿多人民币成交，创下了中国瓷器拍卖的最高价。10月23日，苏富比香港秋拍，清朝乾隆皇帝御制的“乾隆珐琅彩‘古月轩’题诗花石锦鸡图双耳瓶”以1.2亿元人民币成交。元青花能够拍卖到上亿的天价，证明了华人艺术的价值，也表明了世界收藏界对中国工艺美术市场向好的基本判断。

2005年世界著名拍卖行克里斯蒂拍卖行的销售额达到18亿英镑，创下其240年历史的最高纪录，年盈利额达6000万英镑，一举突破拍卖市场黄金时期的最高纪录。分析人士指出，中国人涉足拍卖市场是重要原因之一。

中国工艺美术行业协会秘书长王山介绍，国内当代工艺美术大师的作品价格也一再走高，2005年中国工艺美术拍卖公司拍卖吕尧臣的《小石冷泉》紫砂壶，拍出了六十五万人民币的高价。不过拍卖还只是工艺美术品交易冰山之一角，更多的藏家直接从当代大师手中购买工艺美术作品，业内估计每年仅工艺美术大师直接成交的工艺美术作品，就接近1亿元人民币。而景德镇陶瓷研究所的几位大师认为，1亿人民币还是非常保守的数字。2005年，仅景德镇陶瓷研究所成交的艺术瓷就达到400万，其中仅所长赖德全一人，就占到成交额的85％，这还不包括工艺美术大师在家里的成交额。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汪寅仙在宜兴有自己单门独院的一套别墅，隔壁同样单门独院住的是她儿子姚志源。紫砂壶销售形势由此可见。解决了经济问题，大师们也可以专心创作。

据上海工艺美术协会秘书长朱建中了解，上海已经出现了专门的工艺美术收藏者。例如一位浙江企业家每年花费300万委托他弟弟进行工艺美术品收藏。而上海工艺美术作品的价格也是一涨再涨，打火机大小的白玉每年就以5万左右的价格上涨，国家级大师的玉石雕工价值也达到甚至超过了5万。每年上海工艺美术馆搞一次免费参观，每天接待的人数达到7000人，地毯都会踩坏。

在号称8000绣娘的苏州镇湖，镇政府统计2005年苏绣的销售达到4.98亿，苏绣为镇湖贡献的人均纯收入达到4600元，超过苏州农村人均纯收入8300元的一半。

据国家统计局统计，2004年工艺美术产业规模以上的企业3487个，从业人员84.7万人，产品销售收入1082亿元。上述统计数字中，未包括大量的规模以下企业。传统工艺美术产业已经成为我国经济和社会发展新的增长点。

中国工艺美术协会理事长、中国工艺美术（集团）公司总裁邓英介绍，随着工艺美术行业企业改制的进行，大量工艺美术大师成立个人工作室，创作空前繁荣。在今年三月举行的旅游纪念品展览上，就有很多具有很高艺术价值和工艺价值的新作品问世。工艺美术迎来了空前繁荣的局面。

工艺美术的春天

王山回顾，中国工艺美术行业在建国后有两次高潮，一次是建国初，国家举行了第一次工艺美术大师的评选，并给饱受战乱之苦的民间老艺人提供稳定的生活保障，同时招收了大量的学员跟随老艺人学艺。中国传统的工艺美术技艺得以保留并发扬。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汪寅仙就是建国初师从紫砂老艺人朱可心。汪寅仙回忆，她1956进入紫砂厂，紫砂厂给老艺人和学徒发工资，教和学都激情高涨。并且紫砂老艺人都集中在紫砂厂，从创作上来讲，也可以相互借鉴相互启发，学员也可以多方借鉴，技艺掌握相对比较全面。在学艺的过程中，紫砂厂还组织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集中授课，提高学员的艺术修养。建国初到文革前的这个阶段，包括紫砂在内的众多工艺美术品还是出口创汇的重要来源，因此不但传统技艺通过集中教学得到传承，工艺美术行业还得到发扬和壮大。

十年动乱中止了第一次高潮，紫砂厂开始记件制，汪寅仙、紫砂光器继承人周桂珍都参与记件工作。这个阶段，不论技艺高下艺术修养高低，大家都制作普通的紫砂壶，考核的标准是数量，紫砂创作陷于停顿。

改革开放后，出口再次受到重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谭泉海认为，把紫砂推向国际市场的过程中，香港的几家公司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上世纪80年代初，香港公司要求紫砂厂署名制作精品。据汪寅仙回忆，原来记件制一把壶的价格不过几块钱，署名制作的精品可以买到几十甚是上百。而香港公司销售给台湾藏家的价格则上千。出口形势的好转大大激发了紫砂创作。其时已经进入宜兴紫砂厂研究室的汪寅仙进入了自己创作的高峰期，代表作圣桃杯、葡萄杯就是这个时期的作品。

1997年的亚州金融危机使这轮高潮陷入低谷，国营体制的工艺美术厂大都举步危艰，中工美集团公司也将主要精力放在开拓国内市场。

经过几年的改制调整，最主要是国内收藏市场的兴起，工艺美术又迎来了另一次更大的高潮。这一次高潮的标志就是艺术创作的空前繁荣。姚志源认为，以顾景舟为代表的老艺人基本继承了传统技法，在紫砂造型上基本达到了中国传统的水准。不过当年的老艺人没有稳定的生活环境，文化修养也不够，在技艺上还略显粗糙。到了汪寅仙这一代，不但完全继承了老艺人的技艺，同时安定的生活环境还使他们的技艺更加娴熟精致，在细节表现上已经胜过老一代艺人。现在紫砂骨干力量大多是上世纪80年代开始学艺，同时受到两代紫砂艺人的熏陶，技艺更加娴熟，创作更加大胆。原来的紫砂工艺重在造型，而现在紫砂不但完全继承了造型的技艺，还借鉴其他艺术表现手法，在篆刻、用色、造型上多方突破，不拘成规。谭泉海也认为，现代的紫砂艺术不但继承了传统，而且创作已经超越了历代，达到一个新的艺术高峰，并且还在继续发展。

宜兴紫砂如此，景德镇的陶瓷就更是如此。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熊钢如介绍，经过上世纪的恢复发展，目前陶瓷艺术创作也进入全新的天地。陶瓷不仅可以用画来装饰，其烧成工艺、材质、造型等等都可以作为艺术表现手法。例如台湾省的翁氏兄弟，在坯体上撒上干粉颜色釉，然后涨开坯体，干粉颜色釉就自然龟裂，龟裂文样加上高温烧成过程中流淌形成自然机理，就是非常独特的自然美。这就是利用拉坯和烧成进行创作。再如著名大师周国祯有一个血豹作品，是两次施釉两次烧成，工艺是采用电炉氧化烧成，原本要烧到1200度，在烧到1100多度的时候停电了，以为失败了，等冷却后一看，底釉圆润光泽，表面釉自然龟裂，正是金钱豹文样最好的艺术抽象，形成了非常独特的美。豹的造型可以复制，但是这种天然龟裂的纹样后天却难以达到。这就是利用窑变进行创作，周国祯一生中也就烧成了一件这样的作品。

熊钢如分析，景德镇艺术陶瓷有全世界最多的陶瓷艺术从业人员，有千年窑火不断的文化传统，有学术研究中心和教育中心，有政府的支持和重视，同时还有良好的市场支撑，为陶瓷艺术的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使陶瓷艺术的研究和创作出现历史上从没有的辉煌。

从发展空间来看，仅装饰一项，景德镇就有民间青花、官窑青花、粉彩、古彩、全酱彩、颜色釉等等丰富的形式。当代有人结合现代创作理念和民间青花，达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假设现在有人专门研究，利用目前的创作理念、表现手法和技法，结合古彩的传统技艺，创作出现代古彩是完全有可能的。更何况艺术陶瓷还有很多新的工艺技法。从这个意义上说，景德镇艺术陶瓷的路还非常宽广，艺术创作的空间还非常大。熊钢如认为，目前景德镇的艺术陶瓷不但达到了历史从没有的高度，而且具备向更高水平发展的良好基础。这个看法得到赖德全的印证，在赖德全家里，记者就看到3米的大瓷板，这在6、70年代都不可想象，更不用说古代。再如以前烧出美人醉是机缘，现在基本可以预计。对温度、材料、气氛规律的掌握也更有把握，陶瓷技术的进步为艺术创作带来了更大、更自由的发挥空间。

在景德镇陶瓷学院的师生作品馆，艺术设计学院院长何炳钦教授展示了陶瓷学院的艺术探索。从陶瓷学院师生作品看，完全脱离了景德镇陶瓷造型的束缚，大量借鉴了世界陶艺造型的同时又保留中国的文化元素。例如在内容上，粉彩瓷板出现了人体绘画；何炳钦利用绞泥贴花制作“雪域高原”等等。陶瓷学院的探索大大丰富了景德镇陶瓷的创作。

邓英总结，不仅仅是陶瓷和紫砂，很多工艺美术都迎来了创作的高峰。例如北京牙雕厂一位80多岁的老艺人，师从清宫造办处牙雕师傅，过去在牙雕厂做管理工作，退下来以后再次创作，其在旅游纪念品展览上的新作，让很多大师赞叹不已。

工美投资正其时

不过工艺美术行业家庭作坊式的状况，也并不利于行业的发展。邓英认为，单就工艺美术创作而言，家庭作坊或者工作室更合适，但是这种创作方式并不排斥流通领域和服务领域出现专业的公司。实际上制约行业发展的一个因素，就是行业对流通服务的价值认识不够。

1996年，赖德全自创的珍珠彩开始成熟，此时全家的存款也就13万元，赖德全拿出了其中的12万在上海办了个人展。通过这次展览，赖德全的收益是赚回了全部投资、一套房子并给单位上交了30万。

谭泉海虽然对当年香港几家公司以百元的价格买下他们的作品，以千元的价格卖给台湾藏家还有些芥蒂，不过谈及市场推广对紫砂发展的贡献，谭泉海还是非常感激。

相比而言，赖德全就有一本更精致的生意经。采访当天，有顾客在陶瓷研究所展厅看中了赖德全一幅瓷板，标价2万，想有点优惠。赖德全说，卖什么价得看买家的身份，对于藏家，应该给比商家更高的价格。“否则做乱了价格，商家没有利润空间，最终会离你而去。”一般而言，给商家的价格和最终销售价格大约是2.2倍的关系。商家要承担资金风险，还要做必要的推广，应该有一定的利润空间。正如赖德全分析，投资当代陶瓷要有很好的眼光，市场风险一定存在，必须要考虑商家的风险溢价。

周桂珍比较接受艺术品中介，这主要是受她儿子高振宇的影响。高振宇有日本学习陶艺的经历，目前他的陶艺作品也委托日本经纪人打理。经常有人到周桂珍家里来拜访，其中不乏初次接触紫砂或者陶艺的，她就要承担介绍任务，这对其艺术创作也是一个影响。有了经纪人，与销售相关的应酬会大大减少，艺人也能专心创作，市场也不会被搅乱。不过目前，陶瓷紫砂经纪人的制度还没有形成，市场也还很不健全。

除了个性化的艺术创作，工艺礼品其实是更大一个市场。赖德全去年牛刀小试，作画设计了一套茶具，这套茶具的市场售价在400元左右，共700套，短短一个月就带来20余万元的收入。赖德全估计大约有60％的毛利，设计作画也就花了他一上午的时间。相比之下，一个月要画20万的瓷画，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作画、制版、印刷、拉坯、烧成在景德镇有一条很完整的产业链。这给工艺礼品的开发奠定了很好的环境基础。

另一次赖德全接受委托，制作一批工艺礼品，以井冈山为题材，主要是给政府会议制作纪念品。初期订货是400块瓷板，结果最后是要了700块瓷板。工艺礼品的市场其实还有很大的开发空间。

鞍钢曾经跟赖德全接触，想投资共同开发工艺礼品市场。后来因为景德镇市政府不愿意放弃景德镇陶瓷研究所招牌的控制权而没有谈成。不过赖德全说，另有香港公司想合作，目前还没有最后结论。

在江苏镇湖的绣庄，作品主要是客户定制或者是传统图样。最近三年，镇湖苏绣的产值都在5亿左右徘徊。原因之一就是以绣庄为主的经营形式，很难有实力进行更高层次的产业开发，在提高绣品质量和效率之间，还没有有效的方法。

谭泉海介绍，目前紫砂界一些老艺人指导学徒或者晚辈制作紫砂，有些也署上了自己的名字以提高市场价值，这其实就是所谓的工作室监制。也是一条值得探索的路子。

镇湖的绣庄相比紫砂，就明显进步。通常绣庄有两种印章，在绣品上同时署上绣庄名字和作者名字的，是名家亲手制作；而只署上绣庄印章的，则是绣庄监制，是一般绣女的作品。不过目前镇湖绣庄经营者还多是工艺美术师，经营和创作还没有分家，这也限制了发展。

现在国内城市婚庆动辄数万的花费，而新房装修布置也是不小的开支。单就这两种百姓普遍重视并集中消费的时机，就存在巨大的市场。但是目前工艺美术或者在收藏品市场过度竞争，或者在旅游纪念品市场泛滥成灾，真正面向中层消费者的工艺品市场尚待开发。赖德全的小试，证明了市场的潜在价值。假设有适当的资金和人才，辅以恰当的市场开发，一定会取得良好的市场回报。

其实上海老凤翔已经开始这样尝试，今年2月14日，老凤翔就举行了《响亮2006——情人节老凤祥浪漫之夜》大型晚会，推出了情人节首饰，在短短1个月时间推出了100多种样品。老凤翔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张心一介绍，虽然为情人节定制的首饰并没有带来多高的销售收入和盈利，但是同期却带动了很大的销售量增加。老凤翔计划将这种贴近销售贴近市场的活动系列化。

市场有待规范

在宜兴紫砂厂原址，有大量的紫砂销售，其中就摆放了汪寅仙的作品。汪寅仙表示她并不知情。更有意思的是，老板在给我们介绍一款据说是顾景舟“僧帽壶”的作品时，说这是当年顾景舟追求蒋蓉不成，一气之下制作了“僧帽壶”，是两位大师斗气之作。

其实这根本就是谬传，首先“僧帽壶”并不是顾景舟首创，顾景舟也是仿制古壶，另外所谓顾景舟与蒋蓉的爱情纠葛，也多半是谣传。汪寅仙曾经分别向两位大师做过求证，所谓恋情根本就是传言。

对于假冒，在工艺美术界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熊钢如在谈及仿冒时就举了书法大师启功的说法：要给别人一碗饭吃。据邓英了解，原来西藏唐卡制作大师，不但默许附近的一个村仿冒自己的作品，甚至还鼓励。大师认为能给村民带来一点收入，也是一件好事。熊钢如也表示不愿意费时费力和仿冒者对簿公堂。

汪寅仙通常都不到紫砂厂这样的地方去转悠，虽然同在丁蜀镇，但是汪寅仙最多也是对这种眼皮下的仿制假冒表示一下不满而已。

谭泉海介绍，台湾省的部分造假者技艺高超，连紫砂的收缩率都能精确计算。通常名家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上使用印章，施有印章的坯体在烧制成型后，会有一定缩小，因此仅仅看成品的印章大小并不能了解印章的尺寸。但是通过收缩率计算，可以还原出原来印章的大小，这样一个主要识别真假的办法便失去了作用。

而陶瓷的仿冒，已经到了仅凭手摸眼视难辨真伪的地步。据景德镇陶瓷研究所办公室副主任王超讲，原景德镇市政府所在地是官窑遗址，一段时间偷盗者和市政府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市政府要打击，而偷盗者借用先进工具，在地下穿凿打洞，以身试法，甚至还有人因为坑道坍塌而命丧黄泉。

王超说，鼎盛时期，一个完整的官窑碗底可以卖到2万元上下。碗底能够炒到这样的高价，原因在于仿冒者可以借碗底还原整件作品。现在鉴定古瓷最有效办法就是在底部打孔取样，面对仿冒者“真底”的假文物，鉴定也无计可施了。

在景德镇“艺术之家”的一次聚会上，推杯换盏之后，席间就开始了“野猪”和朋友的讨论。所谓“野猪”就是不懂行情的生手，对于“野猪”当然就是猎枪，对朋友自然有好酒。在大师间私下流传的“打野猪”说法，就是“杀生”的另一种隐讳说法。

在缺乏第三方有效监督，工艺美术大师自身的约束就成为问题。有少数大师，什么作品好卖就一再复制，这也是对藏家不负责任。赖德全对这种做法很有看法。在他看来，市场秩序的规范有序是工艺美术市场健康发展的基础。而标价20万卖价6万的做法，绝对不是工艺作品的卖法。

其实仿冒也好，大师自律不够也好，关键的问题还是市场结构不健全。缺乏一个独立于买家、卖家的第三方。

朱建中介绍，上海有一些酷爱工艺品的人士，自己并没有大量资金收藏，不过在市场已经积累了大量经验和口碑，买卖双方也信任，逐渐就专职从事中介服务。现在上海已经少量出现专门提供中介服务的机构，这种独立于买卖双方的中介并不仅仅提供鉴定服务，最重要的是长期市场经验积累了对市场行情的把握，能够用自己的信用保证买卖双方的诚信。

工艺美术创作的繁荣和收藏的火热，正成为推动工艺美术事业发展的两只轮子，而市场结构、市场秩序的健全则是确立方向的舵。相信随着市场的发展，工艺美术再现盛世为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