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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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0-07-15 来源：紫砂之家
他姓陈，教我们高中语文。教我们的时候，他已六十开外了。
他身板硬朗，唱起京剧来，中气十足。别人问他，陈老师啊，你身体怎么这么好啊？他就嘿嘿笑，手上抱一把紫砂壶，紫砂壶胖墩墩的，很憨厚的样子，像一尊笑呵呵的弥勒佛。
他指着紫砂壶说，全是喝茶喝的。然后呷上一口茶，很有滋味地用嘴咂着，吟出一句诗来：玄谈兼藻思，绿茗代榴花。
听过他的紫砂壶的故事。是某一年的某一天，他偶然路过一片废墟，废墟上有人正在瓦砾之中捡拾什么。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他看到那人正从瓦砾之中捡出一把紫砂壶。那人对手里的紫砂壶并不感兴趣，举在手上犹疑地望着，在选择着要与不要。他走过去，掏出身上仅有的五块钱，要买下紫砂壶。那人大喜过望，忙不迭把紫砂壶给了他。
有人曾开玩笑问过他，陈老师，您这把紫砂壶是不是古董？他笑而不答，低下头望手里的紫砂壶，一脸慈祥，像望着一个极疼爱的孩子。
没见过他离开过紫砂壶，即便上课，他也会带进教室来，讲到精彩处，他会抱起茶壶，喝上一口茶。然后眼睛眯起来，冲我们笑一笑，接着讲课。
那个时候，他特别欣赏我的作文，每逢作文评讲课，必把我写的作文拿到班上当范文读。他抱着紫砂壶，呷一口茶，读一段我的作文。他说，好好努力下去，定会写出成绩来的。我点头。那些时光，溢满芳香。
同学之间，偶有纷争，“官司”打到他那儿。他不批评这个，也不批评那个，慢慢喝着茶，听我们说。等我们说完了，他问，说完了？我们回，是。他再喝一口茶，眯着眼睛笑，说道，说完了就去好好念书吧。我们不知所措地愣愣，所有的气，一瞬间全消了，转身走。他突然叫住我，指指手中的紫砂壶对我说，小丫头，记住，有容乃大。然后不管我明白不明白，挥挥手让我去读书。
总是见他笑眯眯的样子。只一次，看到他落泪，眼泪在镜片后，化成一片疼痛的雾。那是我们班一个女生，突发脑溢血死了，他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上课，当时就站在讲台前哭了。那节语文课，他让我们写作文，悼念那个女同学。我们写得很动情。作文本子交上去后，他一本一本看，看得极慢，不时摘下眼镜擦眼泪。
那一日，他在办公室呆了很久很久，一直呆到夜里。我们下晚自习课回宿舍，从办公室门口过，看到他的身影，和紫砂壶一起，在灯光下静穆着。我们的心，刹那间溢满疼痛，也溢满了感动。那一刻，我们仿佛都长大了，懂得了什么叫活着，什么叫珍惜。
很快我们高中毕业。离开学校前，我去跟他话别。他很开心，夸我文字功底强，将来定有出息。
爱喝茶吗？他问我。君子不可一日无茶，他抱着紫砂茶壶，眼睛眯成一条缝。知道吗？这把紫砂壶，茶不管在里面泡多久，都不会馊。他笑，有小小的得意，仿佛在传授什么机密似的。
我终于忍不住了也问他，您这把紫砂壶是古董么？他孩子似的狡黠地笑了，说，你若当作是古董，它就是古董。你若不当它是古董，它就不是。
几年后，我路过生产紫砂壶的宜兴，特地跑去买一把紫砂壶。我也学着他的样，泡一杯茶，却难得静下心来慢慢啜。我没有他的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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