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金砂》第四十章(1)

　从昨天祭壶时开始，潘四爷就下定了决心，以太极壶换回灵玉。他一早将李三唤来，吩咐他将一封信送到贡院的金榜题名处——那里是他和绑匪约定的通信地点。

　　捧着太极壶，潘四爷依旧难以割舍，但他此刻痛心的，不是潘家即将失去的镇宅之宝，而是暗自恸问——泱泱大国，竟然连一把古壶都难以保全。他蓦然回想起井上那句狂傲的话——“弱国没有外交，中国没有外交”……

　　就在他黯然神伤的时候，慧真和月莲走进书房。潘四爷发现慧真手中也捧着一只“太极壶”，他急忙接过来，发现那只仿制壶足以乱真，若不是自己对太极壶熟极，只怕也难辨真伪。

　　“这是我所看过，仿制得最像的太极壶。外观还真像，真有几分神似。”潘四爷连连赞道。

　　慧真又揭开壶盖，月莲将水注入壶中。潘四爷仔细看时，发现壶身竟然隐隐透出八个字。

　　“假壶也有字？”潘四爷惊叹道，他没想到，慧真的仿古技艺精湛如斯。

　　“是我昨天晚上刻上去的。董家的人和日本人，能不能认出来这把壶是假的呢？”慧真担心仿制壶会露破绽。

　　“你是想把这把仿制的壶给他们？好啊！好！”虽然慧真的主意出乎潘四爷意料，但他立刻赞同了。因为他经过品鉴，已经知道除了自己和慧真，再也没有人能识破仿制的太极壶了。

　　与绑匪预定的交易时间是当晚。就在潘府和蒋家的人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决一死战的时候，潘四爷却只带着小六子一人，来到鸡鸣寺的山门外。潘四爷吩咐小六子在山门口等候，他独自捧了一只木盒，走进了寺院。

　　刚进门，就见金嫣然正在埋头扫地，她此时已是缁衣芒鞋，僧衣僧帽，纯乎是出家人了。

　　“嫣然。”潘四爷心中微微酸楚，轻声呼唤道。

　　“小尼法名若明。”回答他的，是一个平淡的声音。

　　“嫣然，我是来看看你的。”

　　“谢施主关怀。”

　　潘四爷顿时语塞，他也霍然明白——那个曾经是秦淮河上的当红名媛，后来成为自己续弦夫人的金嫣然，已经不存在了，悄然消失了。此刻自己面对的，是出家人若明。

　　“施主，俗世恩怨，皆尽一笔勾销。小尼出家已无家，望施主不要再提过去。”若明无喜无悲地说。

　　“嫣然，我……”

　　“施主，鸡鸣寺的规矩——天黑不接香客。望施主见谅。”若明合十行礼，“阿弥陀佛。”

　　这时，又一位尼姑走出佛殿，来到若明身边。若明连忙介绍道：“妙香法师——”

　　潘四爷转眼望去，他心内瞬间如同受到巨锤撞击，又如同封冻已久的火山，在一丝火光的照耀下骤然喷发。然而，他与妙香四目对视，却又感到心中千言万语，竟无一句能表达此刻的心境。妙香与若明——昔日的金嫣然站在一起，赫然如同孪生姐妹般的相像。是她——正是因为她在十八年前突然失踪，自己才在数载的寻觅中，偶然从秦淮河的画舫内发现了金嫣然。金嫣然与她是何等的相似，简直是神形兼备，所以自己娶回了金嫣然。但是，潘四爷随后渐渐感觉到，金嫣然只能填补她遗留下来的空房，却不能填补她留给自己的感情空缺。今天，她出现了，而且居然与金嫣然同在一座庙内出家修行——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你……你是……”潘四爷对着妙香迟疑着，他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阿弥陀佛——”妙香念了句佛号，与若明一起转身走向佛殿。

　　直到天色擦黑，潘四爷才离开寺院。小六子发现潘四爷手里，已经没有上山时带的那只木盒了，他看到老爷似乎在瞬间苍老了，目光黯淡，神色疲惫，如同被岁月剥蚀了数十年。

　　“老爷，您怎么了这是？您上去时，不是还好好的吗？您是不是在寺里碰到什么人了？老爷您倒说话啊！您到底碰到什么人了？”小六子一边搀扶潘四爷上车，一边连珠炮似地问道。

　　“柳叶——”潘四爷的声音虽然轻得几乎旁人听不到，但充满无限追悔，无限痛楚。

　　“柳叶是谁啊？老爷。”

　　“灵玉的母亲啊……”

　　“灵玉的母亲？”小六子来到潘府当差较晚，根本不知道柳叶的存在。但是，见潘四爷凝重而萧瑟的神情，他没有敢多问。

　　当晚，潘四爷将慧真叫到书房，将一把形状奇特的钥匙递给他。

　　“慧真——朱砂——朱先生——，”潘四爷充满沧桑地说，“我现在，把这间密室的钥匙交给你。”

　　慧真接过钥匙，他的动作很缓慢，很沉稳，那枚钥匙如重若千钧。

　　潘四爷握住慧真的手，拜托道：“阴阳太极壶我将会交给你，它本就不完全属于我们潘家。你是朱家之后，太极壶理当的继承人。我今后，就把太极壶交给你照料了。”

　　“潘施主，您不要想得那么悲观，咱们要的是人壶俱在。你是爱壶的人，太极壶离不开您哪。”见潘四爷越说越是苍凉，慧真连忙宽慰他。

　　“除了这个壶，我还想把灵玉托付给你。如果这次我不能全身而退，我希望你能替我照料灵玉。如果你有意，如果你们还有缘，你可以娶灵玉为妻。如果你们无缘，那也不必勉强啊。”

　　“潘施主的嘱托，我都记在心里了。我以父母的在天之灵发誓，绝不辜负您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