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金砂》第十四章(1)

　　两日后，是朱德海夫妇出殡的日子，整个葬礼均是由朱德海的好友徐石川安排，因为朱德海毕竟是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得过金奖的制壶名匠，所以当地官员和地方头面人物也都前来送葬，许多制壶的名师掏钱资助，而捐资最多的，是赏壶名流兼紫砂巨商的潘天赐。下葬那天，恰好天降大雨，仿佛人天同悲。徐石川伤心好友夫妇惨遭强盗杀害，抚棺痛哭。最令人心痛的是朱砂，他小小的身躯，穿着粗麻孝衣，跪在泥泞的坟墓前，一双眼睛已经红肿得只剩下细细的两道缝隙，却依旧哭喊着父母，涕泪滂沱。

　　面对此情此景，潘天赐显得悲愤交加，当着众人神情激昂地说道：“老夫定当报请朝廷，将这一等恶人，让他获得应有的报应！”

　　“潘大人，这件事就拜托您了！拜托您了！”送葬的众人见潘天赐情愿为死者请命，承担这样的大事，无不由衷感激，纷纷道谢。

　　远远地，还有一人站在山顶，遥望着送葬的队伍。那人原本相貌落拓，此时在凄风苦雨之中，更显得形销骨立——他就是康半仙。他没有和任何人相见，也不想与任何人相见，自然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包括刚才还在慷慨陈词的潘天赐。

　　就在朱德海夫妇下葬的当晚，又一个凶信在丁山传开了——仿古名家高云松，竟然投水自尽了。数日之内，丁山两名壶王先后死于非命，令全镇上下惶惶不安，众人议论纷纷，莫非阎罗王也染上了玩赏紫砂壶的癖好，所以才接连将制壶名匠招到阴间去了？

　　洞悉其中前因后果的，只有潘天赐一人。其实，他当初虽然推测出康半仙那半边太极壶藏在丁山，但却不知具体详情。至于大张旗鼓地举办壶王大会，并当场亮出仿制的太极古壶，这完全是潘天赐抛砖引玉的计谋。只是令潘天赐没有想到的是，为他仿制太极壶的高云松，竟然也颇有心计，从那晚朱德海的神色之中，发觉太极壶的真品竟然藏匿在朱家。完全是因为一时贪念，高云松雇了盗贼前去偷壶。然而，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名盗贼竟然被李二逵所杀。而派遣李二逵前往朱家杀人劫壶的人，董二的嫌疑自然最大，其幕后出谋划策的，十有八九就是冯师爷这个狗头军师。

　　想到这里，潘天赐有些可怜高云松，他是只想要壶，不想害人，见朱家夫妻在一夜之间双双惨死，难以承受内心的谴责，这才投水自尽。然而，这位仿古名家至死也没有想到，朱家夫妇之死根本与他无关，他送掉的顶多是那两名盗贼的性命而已。忽然，潘天赐又有些得意，任人千算万算，但最后稳操胜算的，还是自己。阎武此刻一定已经将那只血迹斑斑的太极壶送到金陵潘府了……人的欲望真是个怪物，以往太极壶没有半点是自己的，所以潘天赐只图个一睹为快，但自从柳叶将那半边太极壶献给他之后，潘天赐虽然一时欣喜，却非但没有觉得满足，反而激起了他将康半仙那半边壶也据为己有的贪念……这就双壶合璧，浑然一体了。

　　然而，这半边太极壶毕竟送掉了六条人命，即使盗贼该死，强盗该杀，可无辜连累得朱德海夫妇丧了命，潘天赐内心隐隐自责，觉得有伤天理。这次在丁山的筹划，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儿子。

　　至于朱德海的儿子朱砂，听说是被一个衣衫褴褛的怪老头带走了——八成就是康半仙。毕竟朱家没有绝后，这多少令潘天赐感到良心安稳了几分。自己也该走了，回金陵，远离丁山这是非之地，回家去玩赏珠联璧合的太极壶，日后还要查找遗失的壶盖……

　　这天，老爷终于回府了。在夫人和少爷的带领下，阖府老幼站在大门口迎接。

　　“阎武呢？让他立马来见我。”刚跳下马车，潘天赐就急不可耐地吩咐儿子。

　　“我没看见他呀……”潘四公子愣住了。

　　“他没来？”瞬间，潘天赐感觉浑身冰冷，几乎万念俱灰。

　　潘夫人忽然想起一件事，忙说：“好像来了一个江湖壮士，留了一只木盒给老爷，饭也没吃就走了。”

　　“走了？”潘天赐心中忐忑，不知阎武有没有背叛自己。他急问：“那木盒在哪里啊？”

　　“在你的房间里头。”潘夫人说。

　　潘天赐急匆匆冲进书房，打开外面包裹的绸布，里面是一个贴着封条的雕花木盒。潘天赐的心狂跳着，如同面临生死关头一般。他浑身痉挛着打开木盒看了一眼，立刻又合上，把整个盒子紧紧抱在怀里。

　　“哈哈——哈——”潘天赐仰天一阵狂笑。

　　潘四公子和李三望着近乎癫狂的潘天赐，知道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今天是我们潘家最重要的日子。从今往后啊，你们后辈要孝顺长辈，长辈要爱护后辈。夫妻之间要和睦相处，好好地栽培我们潘家的后代成才啊！”潘天赐心绪稍微安宁之后，对潘四公子吩咐道：“四儿，吩咐下去，让他们焚香、沐浴、杀猪、宰羊。老夫今天要祭祖！”

　　李三出去传老爷的话了，潘天赐示意儿子将门窗紧闭，然后捧着雕花木盒摆到桌上，又捧出柳叶献给他的那半把太极壶。两半太极壶被拼到一起，果然是造型古朴，浑然一体，圆转如意，其中的绝妙，竟非言语所能形容。

　　面对合二为一的太极壶，不仅潘天赐如沐甘霖，如坐春风，就连潘四公子也心旷神怡：“太极壶！这就是完整的阴阳太极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