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珍,三位紫砂女大师之一,1943年生于宜兴丁蜀镇,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陶瓷艺术大师,研究员级高级工艺美术师。1958年进紫砂工艺厂,早期拜师王寅春和顾景舟先生,退休后定居北京。
周桂珍:“五八年到现在我一直没有脱离这张工作台。”40余年的创造生涯,使她在紫砂艺术上取得了显著的成绩,这离不开师父的谆谆教诲。
▲周桂珍与恩师顾景舟
我是1960年从紫砂中学转到厂里学艺,在王寅春师傅班里学习基本技术。当时,顾老常去我们班,他只要有机会坐下来示范,我便放下手中的活,抓紧机会学。他无论是教拍打身筒、搓壶嘴、把,都非常精练,壶嘴一样大小,像子弹头一样,如泥凳稍有不平,便会滚动,弯嘴时,三下两下就产生效果,干净利落,造型精美准确。他的每一件工具都十分讲究,非常合理好用。
顾老在他的同辈中,学问好,教的时候道理讲得透,我对顾老十分崇拜。顾老每次来示范,同时也看谁做得好,从那时起,顾老就对我有了比较深的印象,并促成了我和高海庚的婚姻,也从此开始结下了和顾老亦师亦父的深厚感情。海庚与顾老情同父子,顾老常常星期天步行到丁山,到我家吃饭,然后带小宇他们去新华书店买上几本小人书。回蜀山时,海庚和顾老经常一起走到戏院,海庚回家,顾老才一个人步行回蜀山。有时师母在农忙季节回老家采茶叶,老先生便在食堂买了饭在当时的二二班和我们一起吃饭。小宇和英姿到现在还记得爷爷给他们留肥肉瘦肉的事。顾老生活很简朴,吃的也十分清淡,很少吃肉,只吃一点肉汤,肉总是给孩子们吃。师母也非常勤快,闲时帮我们全家做棉鞋,女儿英姿小时候也经常住在他家,像自己的亲爷爷奶奶一样。顾老一生受了很多磨难,先是1983年师母得癌症早逝,1985年海庚又突然发病去世。当时顾老和我们一家悲痛不已,他老泪纵横,握着我的手宽慰我,“有我在,不会看着你们不管的”。此后,又有燮之突然发病,从生死边缘救回,我也常常给顾老做饭,英姿也在爷爷身边陪伴。两家的不幸,共同承担,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一起度过。
在事业上,我今天的扎实基本功和取得的一点成就,和他严格要求和全心全意的传授是分不开的。1964年开始对日本出口大中小高中低三档紫砂花盆,我做了几年的高档小花盆,全手工制作,“小长方蒲包口”、“三只套小长方凹套”都是在顾老的直接指导下做的。接下来我做了顾老设计的上新桥壶、三线茶具及提把觚棱壶,每次翻手(换品种),都是由顾老直接给我做工具,然后再看我用一次(当时自己还只能做好壶,却不会做好工具)。这些工具我至今保留着,视为珍宝。20世纪70年代中期,海庚设计的集玉壶,他很喜欢,帮我做了一整套工具,讲壶体的凹凸线及口线的要求,我坐旁边看着。那时的顾老还吸烟,休息时把他喝的绿茶倒上一杯给我,然后讲做工具、做壶的要求。集玉壶做工具的时间很长。在顾老和海庚的共同指导下,我非常成功地做出了第一把漂亮的集玉壶。我捧去给顾老看,他非常高兴地说笑:“我家桂珍做的集玉壶能盖上我的章了。”接着,他把我的壶略做加工,果真加盖上了他的印章,说,“给你吧”。这使我十分激动,这把壶成为独有的一把景舟款集玉壶。后来,集玉壶成为国礼及收藏品,当年邓老访问日本,到江苏选了我做的集玉壶作为国礼。海庚设计的扁竹提梁壶,传统中带有现代感,造型大方美观,富有竹的个性,此壶的反弧线工具难度大,也由顾老所做,因此,扁竹提梁成为一件成功地作品,其中包含着顾老的辛劳。还记得我做常青壶,当时交货时间短,常青壶是花货,必须和做花货的高手一起做,我心里没底。当时,海庚借调到公司技术科,我就去找顾老,他鼓励我,帮我做工具,交代关键,记得我当时总是坐在他旁边的大木箱上,他拿水笔在泥凳上写写,画画,至今历历在目。我的常青壶,用最好的工具,光素的造型手段,加上翠柏装饰,在当年的质量月中,被评上了从未有过的90分,同时被公司评为质量标兵。这也是在顾老的帮助下取得的,是使我很受鼓舞的一件事。
▲周桂珍《僧帽壶》
1978年,香港富商收藏家罗贵祥托代理叶荣枝来宜洽谈香港办展,要求仿古复制一批作品分A、B、C价,顾老看中我,我做矮僧帽的B价,顾老的僧帽为A价。顾老将整套的样板、工具毫无保留地教给我。1985年,我随顾老去香港(同行的有蒋蓉、汪寅仙、吕尧臣、李碧芳)。
顾老和我们几个一起吃饭,台湾收藏家王度先生赞扬我的僧帽做得好,我的回答是,全由顾老一手教我的。也许因为顾老做了僧帽,同时也因为我做得认真,一度引起了僧帽壶热,各种各样的僧帽壶出现了,顾老叮嘱我:千万不要做滥了。老人语重心长,我记在心上。
▲周桂珍《曼生提梁》
仿制曼生提梁时,我因为配错尺寸曾受到师傅的严厉批评;做寿珍掇球时,他微笑着说:此壶每次做,每次都会有新的体会;教我做仿古如意壶,掌握细微的感觉;第三届陶艺节,陈列馆失窃,急于补救,顾老叫我做一把仿古如意,一把三线壶,各两把,每把底盖都盖上景舟小章并签上监制……点点滴滴,我的成长无一不是师傅亲手栽培。而对顾老的技术和艺术,我有着发自内心的崇敬。记得1986-1987年,香港客商连梅英带来一把顾老解放前做的牛盖羊桶壶,盖子已缺损,想请顾老配盖。配盖是最头痛的事。结果老先生配好了,窑里烧好拿来往壶上一戴,正好。我帮他转盖子,仅转一下就通转了,大小尺寸一样,泥色一样,仅仅只有新旧之分,我看了十分佩服。其实,他不但对于我,对于其他人,他都从不吝啬他的指教,紫砂厂的技术人员都或多或少受到过他的教导。顾老是一个有文化、有修养、有思想的艺术大师。他没有门户之见,只要你讨教,他都会热心地教,紫砂因为有了顾景舟而日益发扬光大。他对紫砂事业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我感觉就是我这一生中开始不喜欢紫砂,到做紫砂,到喜欢紫砂,到一辈子做紫砂。到现在想起来,我不后悔,下辈子我还是喜欢做紫砂。”周桂珍老师曾这样说到。真正热爱的必将倾心守护,在周桂珍老师的回忆中,看到的情意,不仅是紫砂的热爱,还有亲情。顾老的舐犊之情,周桂珍一家的亲近爱戴,娓娓道来,让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