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9-09-30 来源:艺术精品导航
文人发挥自己诗、书、画的特长,参与紫砂壶的造型设计与书画装饰,一改陈陈相因的壶风,使之集诗、书、画、印于一体,成为紫玉金砂和书画翰墨的结晶,收藏把玩之余,其艺术价值和经济价值也在不断增加。这种艺术创作佳风,发轫于明清文人阶层,时有异峰突起,蔚为大观。
当流风余绪绵延至民国这个特殊的历史年代下,一方面,抗战以前的宜兴紫砂业发展蓬勃,企业商号众多,名家匠师辈出;另一方面,艺人积极与文人雅士、学者名流交往,一度成为民国紫砂界的风尚。紫砂壶通过文人贤隽或直接参与,或把玩传唱,折射出社会的五光十色与文人的精神高度。
(明) 唐寅 煮茶图(局部)
纸本设色 1521年〔瑞〕斯德哥尔摩博物馆藏
一
由陈茆生、范伟群、杨世明、陈家稳合作编纂的《民国紫砂史话》记载,清末民初,一代紫砂书画雕刻家沈才田、韩泰、卢兰芳、邵云如等相继出现,并与国民党前辈于右任,著名书画家吴昌硕、程十发、唐云等合作,珠联璧合,制成了“四方古菱壶”“汉君壶”等。惜乎今天的史册典籍对这些合作细节均着墨不多,但我们仍旧可以在历史的雪泥鸿爪中,去发现一些有稽可考、值得玩味的篇章。
吴德盛陶器行,民国时期著名的紫砂商号,店主吴汉文擅长篆刻,是一位文化品味高雅的陶艺家,常邀书画名家及民国政要到公司留下墨宝,曾与国民党元老于右任交往,右任先生不但是我国近现代著名政治家、教育家,更是书法家,书坛尊其为“旷代草圣”,是继王羲之以来书法史上的第二座高峰。
据当代紫砂大师徐汉棠、徐秀棠的父亲徐祖纯在世时回忆:于右任老先生曾到过吴德盛几次,每次都会在壶或盆坯上留下手迹,其中一把“汉君壶”,乃紫砂好手邵陆大所制,于右任在上面写了字,落了款,后由吴汉文请陈少亭刻了烧成。
陈少亭何许人也?此公乃清末民初陶刻名家,陶刻书卷气十足,刀法秀丽,清新高雅。1916年后,先后在吴德盛公司及铁画轩公司担任技师,为店主吴汉文所器重,名家手书多由其篆刻。除了于右任题铭的汉君壶外,他与蔡元培先生合作的紫砂花盆亦广有声誉。这只紫砂花盆系树桩形,刻画生动,造型逼真,花盆上有两处刻字。一刻是蔡元培的题诗,全文是:“不使宝山空手回,濒行精选赠盆栽。花神未必增惆怅,乞得君家衣钵来。岳渊主任属蔡元培。”另一刻题记:“黄氏植场。芳荣作品,少亭刻。”除“黄氏植场”四字隶书较大外,其余四十三个小字作行书。
陈少亭师弟任淦庭,善书画,精壶器,刀笔俱佳,其陶刻艺术在我国工艺美术界影响极大,是当之无愧的陶刻大家。任淦庭曾在1930年与艺人储铭合制大牛盖洋桶壶,一面勾绘高士泛舟山水图,另一面则刻李白咏茶名篇《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并序》,末了落款为于右任先生作。
20世纪30年代后期,社会环境急剧变化,国内政局动荡,战火纷飞,宜兴窑业基本停滞。40年代,毁灭性的打击愈演愈烈,紫砂陶一蹶不振,直至1948年,我们从顾景舟与吴湖帆的结谊论艺中,得以重新领略文人在“神活气静”的紫砂壶上所寄寓的清高品格。
1948年,著名陶器商号“铁画轩”第二代传人戴相明介绍顾景舟认识吴湖帆、江寒汀、来楚生、唐云、王仁辅等著名画家篆刻家。彼时顾景舟34岁,正值盛年,在沪上仿古的经历,不仅提升了壶艺台阶,更将所领受的海派文化融入壶艺创作中,技艺大为精进而声誉日隆。是年夏秋之季,顾景舟精心制作了五把大石瓢壶坯(一说六把,一把出窑时烧坏)。由轻舟运沪,戴相明携壶坯至吴湖帆家,由吴湖帆饱蘸浓墨执笔挥毫,在五把壶上各题诗两句,四把壶上各绘竹一枝。第五把由江寒汀画孤雀梅枝图,落款为“湖帆道兄正画。寒汀”。画毕,当即随货船返宜,顾景舟自己镌刻一把,其余由陶刻名手谈尧坤精刻(一说五把皆为顾所刻)。烧成后,除顾景舟自留一把外,其余则赠予吴湖帆、江寒汀、唐云、戴相明。石瓢原是传统器型,顾景舟加以推陈出新,造型一绝,书画一绝,篆刻一绝,乃是真正的珠联璧合,成就了一段紫苑佳话,艺坛雅事。
近六十年沧桑变幻,这五把精妙无比的石瓢壶辗转易手,分散于大陆和台湾之间,除顾景舟自留的一件始终没有曝光外,其余皆花落各处。北京保利2013年春拍,寒汀石瓢拍出1495万元的高价,北京匡时2015年秋拍,相明石瓢壶的成交价甚至高达2702.5万元,名士与名工的合作搅动起拍场风云阵阵,此是后话了。
(元) 佚名 莲社图 (局部) 绢本设色
纵35厘米 横849厘米 〔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二
现珍藏于中国历史博物馆的紫砂国宝级文物—供春树瘿壶,是由宜兴爱国人士、实业家、收藏家储南强先生捐献给国家的,储公得到“供春壶”的过程,颇富传奇色彩,并且在后世的研究史料中,衍生出了许多自相矛盾的版本,总括起来,得壶过程产生了三大谜团:时间、地点以及壶之真伪,因无关本文要旨,故在此不做赘述。但无论如何,故事里悉数登场的潘稚亮、储南强、黄玉麟、黄宾虹、裴石民等人对国宝的拳拳之心却是不容抹杀的。
潘稚亮(1881—1943),名诒曾,字稚亮,江苏宜兴蜀山镇人,著名的金石书法家。潘稚亮热爱家乡紫砂艺术,与诸多紫砂艺人有交往还自制陶印。他与储南强先生的交谊尤深,艺术见解一致。1928年(大多数史料所记载的储公得壶年份),储南强偶得供春壶,曾请潘稚亮刻了一方“春归”之印以贺幸事,后经著名美术家黄宾虹认定此壶之造型为银杏树瘿,而黄玉麟款壶盖为瓜蒂盖,与壶身不符,于是潘稚亮推荐请当时的名艺人裴石民重新配了个灵芝盖。
配盖之后,潘稚亮还在盖子的“子口”刻下了这样一段铭文:“作壶者供春,误为瓜者黄玉麟,五百年后黄宾虹识为瘿,英人以两万黄金易之而未能。重为盖者石民,题记者稚君。”
另有储南强先生所收藏的传器“项圣思桃杯”,托上刻有题记12行:“圣思,相传为修道人,姓项,能制桃杯,大于常器。花叶干实无一不妙,见者不能释手。廿年前,简翁得此于燕市,归而宝之。杯底小损微跛。名手裴石民,时方以第二陈鸣远名于世,善为前人修旧,昨年用宾虹老人之意,为供春壶重配盖,今岁复以鄙请,为此杯加一外托,中虚而涵纳之,趾乃定。遂为之记略,兼扬其绝艺,以光于陶史为二美。”联系黄宾虹指点、裴石民为供春配盖之始末,大约可以推测托上撰文并刻字者为潘稚亮先生。
(清)人物花鸟纹紫砂暖酒壶
南京博物院藏
三
上文我们谈到民国文人对紫砂艺术的介入,或是对造型的探索设计,或是对装饰的亲身创作,将个性化的艺术思想融入具体的器具之中。不止精神的贵族化,其生活的享乐化也达到了优雅的极致。
1913年,李叔同写信给南社友人陆丹林,引用袁宏道《西湖游记》中的词句来描述自己的感受,其中特别提到了曼生壶:
昨午雨霁,与同学数人泛舟湖上。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首,不觉目酣神醉。山容水态,何异当年袁石公游湖风味?惜从者栖迟岭海,未能共挹西湖清芬为怅耳。薄暮归寓,乘兴奏刀,连治七印,古朴浑厚,自审尚有是处。从者属作两钮,寄情政法。或可在红树室中与端州旧砚,曼生泥壶,结为清供良伴乎?著述之余,盼复数行,藉慰遐思!春寒,惟为道自爱,不宣。
这里,曼生泥壶与七枚印章、端州旧砚并列,构成了生活中有情趣的细节,浸透出李叔同的文人审美与胸臆之气。
除此之外,紫砂壶还散见于文人学者所编辑的手工艺以及古董著作中。如清末民初著名学者、古玩收藏家赵汝珍编撰的《古玩指南》,涉及“宜兴壶”的有千余字内容,分三节述其源、论其流,且赏其美、辨其伪。值得一提的是,文章称“其色红紫无釉,各种器具虽俱有,但均不如瓷。只以适于沏茶,能保留茶味,故只以壶称”,这种看法,未免失之狭隘了。
顾景舟 僧帽壶 宜兴紫砂博物馆藏
文以载道,本文仅是在一个细小的分支上,对民国文人与紫砂壶的联系做了一次简单的考察,通过历史长河里这些闪光的文艺亮点,去体会民国这一时代激流下文人所特有的个性、精神与风致。我们在研究紫砂与文人交相辉映的文化奇观的同时,也是在回顾这个时代,以及这个时代的“士”气,紫砂是唯一的,民国是唯一的,中国式的精神世界以及文化消遣也是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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