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紫砂

　　湖南湘西，风光秀美，多有溶洞。苗族信仰万物有灵，有洞的地方就有洞神。如果有年轻貌美的女子，从旁经过，一不小心，被洞神瞧上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该女子就有可能“落洞”。“落洞”在苗语里包含两层含义，一是从平地陷下去，与周围隔开;二是指心灵世界的与世隔绝，人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失去与正常人的正常交往和交流，意思是把魂掉到洞里去了。

　　据说凡属落洞的女孩，必未婚女子，年龄在十六到二十四五左右;必性情纯和，聪明而美丽。她面色灿若桃花，眼睛亮如星辰，声音如丝竹般悦耳，身体里发出一种馨人的清香;她必爱好，善修饰，每天不停地抹桌擦椅洒扫厅堂，收拾得纤尘不染。按照当地的说法，这个女孩子已经把自己许给了神，不再为任何世俗的男子动心，只小心保护自己的美丽娴静，等待着神选好了吉祥的日子来娶她。当那个日子到来时，这个落洞女子会在朦胧中，看到那个钟爱她已久的洞神正腾云驾雾前来迎娶她，于是便欢喜地在爱恋中光鲜动人地含笑而逝，香气久久不散......

　　遇上这种情况，家里人非常着急，找到村子周围的某个山洞，设坛上香、烧纸，求洞神放回自己的女儿。有些女孩子好了;更多的女孩子，却是一直这样坏下去，家里人只好认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子一天天枯萎、死去，奈何不得，心里想着这终归是女儿的命，只得一边流泪，一边按传统的办法为女儿准备嫁妆，在女儿落洞的那个洞前，烧了，算是为女儿行了一场体面的婚礼。也有人就在洞边搭一个小小的茅屋，扎上纸做的床和衣柜，写上女孩子的生辰八字，以示把女儿送交给了洞神。

　　这是一个多么凄美的故事!我曾经看过电视里的报道，对于现在“科学”的解释，总感觉显得牵强!对于落洞女孩的命运，更是千回百转，“心有千千结”，纵然搜遍天下所有的词汇，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复杂的情感!

　　其实，众生虚妄，以虚为实，“执著”是很多的。对于喜欢收藏的人来说，我们在感慨落洞女的同时，自己何尝未曾“落过洞”呢?痴迷书画的，会落书画;痴迷瓷器的，会落瓷器;痴迷玉器的，会落玉;痴迷钱币的，会落币，等等等等。——自然，痴迷紫砂的，就叫“落紫砂”!

　　之所以会落紫砂，除却它本身固有的诱人之处，与紫砂背后的历史也是密不可分的。同时，它满足了人们享受小资生活的需求，它代表了人们对高雅、安逸精神追求的向往，它也是社会中的上等阶层地位的标志之一。

　　极个别的，会如我一样，囊中虽不至于那么羞涩，可也毕竟不是多么富足，但也想附庸风雅，享受一回。粗茶几盏，破壶一把，抛却人间烦恼事，喜送春秋与冬夏 。因此，如果说象我这样的人还能“落紫砂”，那实在好象是有点过了;但如果说自己完全没有“落紫砂”，也不完全是这样。而且，人往往是看到人家的不足，却经常忽略自己的缺点，那么，本人有没有落紫砂，就有朋友你去评论吧!

　　可实实在在的，我遇到过不少落紫砂的兄弟。表现种种，症状不一。我有一位要好的朋友，对砂质的痴迷，令人感动。能辨别出种种不同的砂质，曾把我的壶看了个遍，告诉我这叫什么砂，那叫什么砂，什么砂产在什么地方，有什么特性。据说，经常往宜兴跑，认识不少做壶的大师，还准备把自己的孩子送给一位大师做徒弟!还有位兄弟，对壶型能过目不忘，对一些我们认为稀奇古怪的壶，都能叫上名字，我认为，这也是需要特质和天分的;有些朋友则是热衷于“追星”的，做壶的某某大师跟某某是什么关系，宜兴做壶的家长里短，他都清楚，也挺让人佩服!一次，谈起二厂的壶，据说彼时被人一次性买断了。“噢，是老范!”有位朋友告诉我，曾经到他那里买过壶。“当时60多万一次性买断，平均每把壶的成本不到5元。你想想，90年代，60万，不算低了!”“以前，为了还贷款，处理了一部分，现在也不便宜卖了。”“人挺有意思，喜欢喝点小酒。我们去了，都是先去找他喝酒，平时壶都卖三、五千，谁(讲价)都不行。喝高兴了，就会给我们便宜点，一人挑一把。喝不醉不行!”我其实挺佩服老范的眼光和魄力，之前曾把他当作“神人”。那一刹那，听着他的讲述，老范的形象，一下子在我心里变得鲜活、可爱起来，而且是极富有人情味的一个人。可惜，自己见酒就醉，人又比较木讷，看来，以后也甭想从老范那里拿到价格便宜的壶了。

　　有一位朋友，找我买壶，说：“管他哪个年代的，只要是真紫砂，就值!”——这位兄弟落在真假紫砂之间;还有一位朋友，拿一把人名款的壶，问我，这个，大师认可了吗?“没有”，我实话实说。“那完了!”这位老兄立马将壶放下。当时，我几乎要笑出来，这算什么事?!——这位是落在迷信大师的名头之中了。

　　也经常碰到一些朋友，一时没带钱，但看中了壶，当晚就给我打电话，一定要给他留下。我特别理解这些朋友的感受，说实话，我自己就有这“毛病”，看中的东西，如果不把它弄过来，心里就是不踏实!生怕让别人买走了——是不是落在自己的贪念中了呢?

　　有位兄弟是很有决心的，不听谣、不信邪，一心想把紫砂的真实情况弄个水落石出。象“蜀之鄙”之贫僧，亲往宜兴，亲自体验、学习做壶之技。不久，发出感慨：你真的弄得懂那些泥料?你真的分得清全手、半手?如果把传世精品放到路边的地摊上，你真的能够把它挑出来?!感觉自己就象是在拉磨一样，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还是在原地!

　　还有人劝说，一定去找做壶的大师，诚实的卖壶的商家。但结果，有朋友说了，是“失望，失望，再次的失望”。而且，在宜兴，不谈价格还好，只要谈到壶的价钱，每个人都显得神神秘秘，甚至是“鬼鬼祟祟”!因为，壶无定法，本来就没有标准、现成的教科书!而且，做壶的大都只谈自己壶的优点，很少去评论他人。这方面，说实话，宜兴人还是比较有修养的，做的比较好!但对我们外人来说，就更迷糊了。

　　落紫砂的兄弟，即可亲又可爱，有的也是想搞出点名堂，找点乐子;也有的兄弟，退休了，想找个心理寄托，玩点什么东西。当然，喝喝茶，享受一下生活，何其高雅!有的追砂、有的求艺、有的求工、有的非要有大师之名!都无可厚非，但“好船者溺，好骑者堕，君子各以所好为祸。”如果太过痴迷了，则易着魔，其结果：要么破茧化蝶，成为个中高手;要么作茧自傅，一辈子落在里面，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