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4-06-06 来源:紫砂之家
紫砂壶,是由一种质地细腻、含铁量高的特殊陶土——紫砂泥为原料制成的无釉细陶器,一般呈赤褐、淡黄或紫色。紫砂器(壶)起源可上溯到春秋时代的越国大夫范蠡,已有2400多年的历史。明武宗正德年间开始用紫砂制壶,自那以来,不断有精品传世。古来名壶,每一把都独具匠心,在欣赏性上下工夫,尤以江苏宜兴的紫砂壶最为出名:宜兴紫砂壶泡茶既不夺茶真香,又能较长时间保持茶叶的色、香、味。因为有了艺术性和实用性的完美结合,以及茶禅味的文化,这就又增加了紫砂高贵不俗的雅韵。收藏界对名家大师的作品往往一壶难求,有所谓“人间珠宝何足取,宜兴紫砂最要得”之美誉。
宜兴位于苏、浙、皖三省交界处,地处太湖之滨,古称阳羡,唐代已是著名的产茶基地,年年有各种名茶进贡给皇家享用。宜兴紫砂陶制作技艺则产生于宋元,成熟于明代,迄今有600年以上的历史。宜兴紫砂陶的制作采用多达百种以上的自制工具,以陶刻装饰等独特工艺制成。该工艺所制器物以茶壶等实用器具为主,形成了光器(又分圆器和方器)、筋纹器、花器等不同的造型流派,堪称我国制陶工艺中的一枝奇葩。2006年5月21日,国务院公布了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宜兴紫砂陶制作技艺位列其中。
明人周高起的《阳羡茗壶录》一书中记载,明代嘉靖紫砂器制作艺人龚春的出现,把中国紫砂器推进到一个新的境界。龚春本名“供春”,少时为宜兴吴仕家的家僮,靠个人勤奋努力,终成宜兴紫砂史上的能工巧匠。龚春成宜兴紫砂制作的一代宗师后,他的作品被称为“供春壶”,当时有“供春之壶,胜于金玉”之美称。从此,宜兴紫砂器生产发展迅速,百品竞新,名家辈出。而吴氏家族也由此和宜兴紫砂文化结下了相传几代人、延续几百年的情缘。
束旦生 玉乳(鸟鸣)
吴仕父辈好茶与家僮学艺
据明万历十八年(1590年)《宜兴县志》所述,“吴仕,字克学,幼警颖不群,甫冠笃学,历游诸名彦门,闻识益广,正德己卯(应该是丁卯———作者注)发解南畿,登甲戌进士。初授户部主事,累迁山西、福建、广西、河南四省提学副使,中州八闽,人才地也,预决魁元,十不失一,人服其藻鉴。寻升四川参政,引疾致仕家居,吟诵不辍……所著有《颐山私稿》行于世,方鹏为之序。” 由此可知,吴仕从小机警聪颖,和一般的孩子是不一样的,特别是随父“历游诸名彦门”,学识不凡。
为什么吴仕的“家僮”会用心去学造壶呢?实际上,这和吴仕的上辈人喜好茶有关。吴仕之父吴纶是一位无意仕途、醉心山水的“茶痴”,对茶有特别的爱好,与当时的文人墨客往来密切,尤其同有“吴中四杰”之称的文徵明、沈周、仇英等交往甚密。
当时,宜兴的制陶业已经形成,特别是粗陶,在如今的长三角一带占有绝对的优势。一群和吴纶相似的“载笔床茶灶、随以一鹤一鹿”遨游文人之间的茶客,对当时宜兴初步兴起的“陶质”精细茶具颇感兴趣。特别是当地金沙寺的僧人,因寺庙周边都是茶园,日夜与“皇上”才能喝到的贡泉作伴,自然对茗茶也有着特别的喜好。因此,吴纶与这些“同道中人”产生交往便合情合理。清嘉庆《宜兴县志》记载,“吴纶字大本,性耽高尚,创别墅二于溪山间,南曰樵隐,北曰渔乐,逍遥其中,自拟陶潜,号心远居士。” 明夏言《桂洲诗集》中有《赋得金砂泉寿吴克学乃尊》一诗,其中有“吾闻敷金岭,下有金砂泉”“何人筑室清泉上,晋陵高士心远翁”之句。吴纶所创的“樵隐”和“渔乐”两所别墅早已不知所踪,但依据以上两首诗的描述,可以肯定,“樵隐”就坐落在金砂泉旁,也就是在金沙寺附近;“渔乐”则在西氿边。所以,才会有吴仕带家僮到颐山读书一事。
《阳羡茗壶系》中说:“颐山读书金沙寺中,供春于给役之暇,窃仿老僧心匠,亦淘细土抟胚。茶匙穴中,指掠内外,指螺纹隐可按,胎必累按,故腹丰尚现腠,审以辨真。”说的是当吴仕在金沙寺读书时,伴读的供春在空闲之余,偷偷向金沙寺老僧学习制壶之法。这就解释了吴仕家僮为什么会学艺金沙寺。
吴仕及后人的茶壶收藏史
许多人认为吴仕在升四川参政后,是因愤严嵩当道,“托病不出,隐居乡间”。吴仕归田后,仍学他父亲,“闲云野鹤”的隐逸风格得到了传承,很快在宜兴城南建了自己的别墅。清光绪八年《重刊宜兴县旧志》有云:“水月庵,在县南六里石亭埠东,俗名北庵。本参政吴仕别业,名石亭山房。沈启南、文徵仲、王元美、唐荆川每过荆溪,辄寓于此。仕曾孙炳殉难粤西,后改为僧舍……无锡秦松龄题额曰:粲花精舍。”吴仕继续和吴地的文人学士保持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这里的沈启南就是沈周、文徵仲就是文徵明、王元美就是王世贞、唐荆川就是唐顺之,这为宜兴紫砂在吴地文人中间的推广,可以说是居功至伟的。
吴仕当然不可能一直呆在乡下的别墅里。在城中,他构筑了自己的豪宅,这就是现在宜兴人常说的“吴仕楠木厅”,这座宅第坐落在宜城西庙巷与白果巷间,有前宅、中宅、后宅三进,均为楠木结构。以后几易其名,成为吴氏一族后人藏书、藏壶、交友的著名处所。晚明清初在宜兴城内小有名气,发生过许多雅事趣闻。
吴仕老年得子,其亲生骨肉还没来得及继承自己的衣钵,吴仕便驾鹤西去。吴仕生前也立过嗣,《宜荆吴氏家谱(济美堂)》卷八记载,吴仕的嗣子叫吴騆,是吴仕胞弟吴佶次子,太学生,曾为抚州府文书,晋阶修职郎,但人品很不为人所道。族谱记载,吴仕过世后,吴騆为家产分配而欺负幼弟寡母,后经吴仕门生中州徐洛、尚维持主持公道,才得以公正处理,成为吴氏家族史上的一大“丑闻”。或许就是由于本家族的这一变故,吴仕嫡裔一脉对那些所谓的“文人雅玩”似乎没有多少兴趣,反而致力于科举官场。吴仕子吴骍、吴敦复为举人,孙吴士贞为进士,曾孙吴炳为著名戏曲家,南明名臣。
而吴仕从兄吴俭一脉,也是人才济济,在朝廷上下声名大振,成为宜兴城中名门望族。其后人却戏剧性地继续了吴纶、吴仕父子开创的“闲云野鹤”的隐逸之风。清嘉庆《宜兴县志》(卷八)载:“吴正志,字子矩,通政使,达可子。幼承家训,讲学东林,万历十七年进士,授刑部主事……直声震天下,稍迁饶州推官,召为光禄寺寺丞,出为江西湖西道佥事,予告归……著有《泉上语录》《云起楼诗文集》。”吴正志归田后,非常喜好字画和茶壶收藏,和同科进士高攀龙、东林同仁侯方域、名士董其昌等,情深意笃。这些名士常来宜兴,同住在吴仕留下的老宅中。吴正志为表明自己喜山好水的志向,特将此宅改名为“云起楼”。董其昌题写了新额,高攀龙写下《题云起楼》一诗,诗中提及吴正志家藏有各式茶壶上百具。另外,宜兴名士陈贞慧在《秋园杂佩》里,也提及吴正志喜欢收藏茶具一时,说“余家藏白定百折杯,诚茶具之最韵,为吾乡吴光禄十友斋中物,屡遭兵火,尚岿然露灵光也”。吴正志曾出任“光禄寺丞”,故称“吴光禄”,至于说其“十友斋”,肯定是其最心爱宝物的特别收藏室。
吴正志的这种嗜好,无疑直接影响了他的儿子,也造就了宜兴历史上非常有影响的收藏家,他就是吴洪裕。据清嘉庆《宜兴县志》(卷八·隐逸39页)载:“吴洪裕,字问卿,参议正志子,万历乙卯举于乡,不复赴会试,自号枫隐,有别业曰兰墅。擅一邑之胜,名人王稚登、董其昌皆从之游,为绘图作记。洪裕常寝处其间,日召客饮酒,醉后则讽陶杜诗,卒后舍为僧院。”前辈喜好山水、善交文人的传统,到此时得到了更加彻底的发扬。吴洪裕荫前人的福,成了名震一方的收藏家后,虽没有看到他对茶壶有多少热衷,但对书画的“痴迷”无人能及。其家传中确有两件名动一时的传世宝贝,一是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此画原为明朝大书画家董其昌收藏,晚年时高价质押给了宜兴的朋友吴正志,后来画传到了吴洪裕手上。另一件宝物就是王羲之的后裔、隋朝僧人智永的草书《千字文》。吴洪裕痴心收藏,特意将藏有《富春山居图》的这幢楼改名为“富春居”,安放名画。他爱画如命,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只有把《富春山居图》放在眼前、放在身边时,才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临终时,国仇家恨一齐袭来,他不愿意将如此宝贝留给满清社会,就想烧掉它。当画刚投入火盆,其侄吴静安悄然从火中抢出,但已烧了几个连珠洞。后来此画就被装裱成两幅画,小的一幅称“剩山图”,现存放在浙江省博物馆,大的一幅最终落入乾隆之手,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此外,吴俭一脉喜好收藏的还有吴正己的二儿子吴洪化。清嘉庆《宜兴县志》(卷八)载,“吴正己,字舆则,尝与文震孟、张纳陛诸君子讲学东林,万历四十三年举人,为蒙城教谕,升国子学录大司……迁湖广郧襄兵备,乞归,年七十一卒。著有《开美堂文集》行世。”其子吴洪化,在学业仕途上,除知道他是崇祯九年进士外,别的就没有多少成就,但对收藏,特别是紫砂的收藏非常有偏爱。崇祯时,江阴周高起到宜兴时,也住吴家,写下了《过吴迪美朱萼堂看壶歌兼呈贰公》诗两首,诗中写到“吴郎鉴器有渊心”,这里的吴郎就是吴洪化。另外,周高起此去,也是想有所收获的,但看到供春、大彬等名壶,感到“价高不易办”,想在吴家“旁搜残缺,用自怡悦”,但也没有收获。
吴家不仅好收藏,还时常“开尊设馆”,邀请当时制壶名流“效技以呈奇”。根据台湾徐鳌润先生对林右度所作《陶宝肖象歌》的考证,宜兴紫砂巨匠时大彬就曾委派自己的高徒徐士衡为吴家做壶,这在客观上确实推动了紫砂造型艺术的进步。
李逸军 和合壶
吴仕后人的紫砂情结
明末清初的社会动荡,给各方面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特别是对文人学士的影响是刻骨铭心的。而地处江南的宜兴,在这场历史性的转折中,所受到的冲击又是非常特殊的。特别是南明小朝廷南逃时,宜兴许多忠贞之士追随而去,其中就有被拜为“宰相”的吴炳、堵允锡、吴贞毓等。这里的吴炳和吴贞毓,就是宜兴吴家的子孙。
据清光绪八年《重刊宜兴县旧志》记载,吴炳是吴仕的嫡系曾孙,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中进士后,任湖北武昌府蒲圻县知县、江西提学副使,工部都水司主事、福州知府。崇祯皇帝自缢之后,吴炳被授为兵部右侍郎,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宰相)。永明王命吴炳护送王太子到湖南城步,为清兵所俘。吴炳被俘后坚贞不屈,清顺治五年,连续绝食7天而亡。吴炳为官清廉、忠贞,不仅是明朝的一代忠良,还是明末著名的戏曲作家。而吴贞毓则是吴炳的族侄,是吴仕堂兄吴俨的后人,南明永历时重要骨干,曾被封为东阁大学士,后为孙可望所杀。吴氏叔侄先后殉难,入清后宜兴人在其故宅后门,建起了“二忠节祠”,算是两人魂归之处。
受此影响,吴家家道中落,城中宅院一时鬻于朱家,吴洪化也在龙池山皈依佛门后不久,即撒手西去。由吴仕“读书颐山”而引发的吴家近一百五十年的紫砂情缘,到此似乎接近尾声。然而,吴家喜好“闲云野鹤、广交朋友”的文雅之风,毕竟有着根深蒂固的传统,吴洪化的儿子和孙子,并没有忘记家传。特别是到康熙年间,吴家又出了一位直接家传的奇才,他就是清代著名文人、赋学名家吴梅鼎。
清嘉庆《宜兴县旧志》(卷八·文苑101页)记载:“吴梅鼎,一名雯,字天篆,郧襄兵备道正己之孙,示弱冠而孤,事祖母及母,孝养备至,工诗词、善书法,精画山水翎毛,与兄天石并称一时,著有《醉墨山房赋稿》《醉墨山房词稿》行世。”吴梅鼎一生不在功名,也好结交各路朋友,当时的文人周容、紫砂传人许文龙等都有交往。顺治末康熙初,年轻的吴梅鼎充分发挥他的赋学天赋和天才般的想象力,写下了传世名作《阳羡磁壶赋》(也叫《阳羡茗壶赋》),成为讴歌宜兴紫砂、记述宜兴紫砂文化的重要著作。在其前言中说:“余从祖拳石公(指吴仕)读书南山,携一童子名供春,见土人以泥为缶,即澄其泥为壶,极古秀可爱,世所谓供春壶是也。”“先子以蕃公嗜之,所藏颇夥,乃以甲乙兵燹,尽归瓦砾,精者不坚,良足叹也。”这里的“甲乙兵燹”,实际是暗指“甲申、乙酉”的明清之交,即顺治元年。吴家苦心经营百多年的“朱萼堂”毁于一旦,不能不让人深深叹惜。
吴梅鼎又说:“有客过阳羡,询壶之所自来因,溯其源流,状其体制,胪其名目,并使后之为之者考而师之。是为赋。”这里的“客”,实际上就是指的清初著名散文家周容。周容是明末清初宁波才子,负才名,有侠气。世说他“画胜于文,诗胜于画,书胜于诗”,成为清初一著名书家。他曾受知于御史戴殿臣,戴为海盗所掠,他以身为质,代其受刑梏,致使一足跛,时人多有赞誉。明亡后,周容出家为僧,但后来又因母亲尚在,需尽孝道而还俗。康熙时有臣荐其入京,以死坚辞。后周游四海,广交前朝遗民。到宜兴来,应该说是情理之中的事。在《宜兴瓷壶记》里有言:“甲午春,余寓阳羡,主人致工于园,见且悉。”甲午就是顺治十一年(1654年),在阳羡时住在“荆园”,接待周的就是吴梅鼎,而所见那位工匠就是以善制花卉像生壶而闻名的清初宜兴紫砂界杰出人物、时大彬的再传弟子许龙文。
宜兴吴家从16世纪初的吴纶,到18世纪初的吴梅鼎,一直和紫砂保持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因为对茶的喜好,吴家才出现了“家僮学艺”,无意之中就介入了宜兴紫砂的制作,并凭借和吴地文人相交深厚的优势,为宜兴紫砂的早期发展和推广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其后人则有多人参与紫砂的收藏和传播,特别是“开尊设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为紫砂艺人创办工作室,推动了紫砂技艺的进步。他们家和诸多江南名士的世代联系,也为紫砂在文人中间的流传发挥了非常独特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吴氏后人及其友人,直接用文字描绘或记录了当时的紫砂作品、制作过程、工艺改进等方面的实际情形,为今天我们深入研究和继续发扬这一传统工艺,留下了丰富而宝贵的文化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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