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春节：一场关于吃的庆典仪式

 　　在除夕的夜晚，人们坐在餐桌前，牙齿、舌头和筷子一起舞蹈，书写着文明史上最不可思议的场景。城市化的伟大进程，逐渐终结了乡村社会的感官饥饿综合症，春节，逐渐远离了关于吃的主题，而年味也似乎也越来越淡了。

　　一、做炒米糕

　　六十年代农村既是计划经济，也是男耕女织的半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商品经济尚不发达。女人除了田间劳作、养蚕喂猪外，还要会纺纱织布、缝衣绣花、做酱酿 酒，男人除了专门工匠的活外，样样都要会做。我从小就跟着父亲和其他男人学，打草鞋、扎笤帚、织鱼网、修农具、做豆腐等都会干，这是男人的基本技能，除此 之外每个家族一般还有一门祖传的手艺，如我奶奶的娘家是泥瓦匠，奶奶的妹妹家会经纱(浆刷织布的线)，我家是开糖坊的，也就是用大米和大麦做麦芽糖。大伯 父是做糖的大师傅，旧社会是自己家开糖坊，解放后帮队里做，我从小就在旁边看，稍大一点在糖坊里帮忙，整个做糖的流程大体也掌握了。

　　过年前家里用碎米(加工米时筛下来的米角)去糖坊里换糖，每斤碎米换六两半糖。小年夜父亲把糖放在锅里用水熬开，拌上炒米做成炒米糕。熬糖时火候要掌握 好，熬过火了糖会变焦，做出的炒米糕颜色发黄味道变苦;火候不到糖里的水分过多就不会凝固，炒米糕不容易成形，拿在手上粘得到处都是。父亲怕熬过火，做出 的糕经常像烂糍粑一样，年初一小孩来拜年，看到这样的炒米糕都不要，我想不要就拉倒，挑我们多吃点，反正一样吃。

　　二、磨豆腐

　　腊月二十五，家家磨豆腐。我们把浸胖的大豆倒在石磨上慢慢地磨成豆浆，挤掉豆渣放在锅里煮开，再舀到缸里放点石膏盐卤后结块变成豆腐花，把豆腐花包在纱布 里用锅盖压掉点水就做成豆腐了。一次父亲煮豆浆时看到锅快开了就赶紧叫熄火，好省一把柴，结果把石膏盐卤放到豆浆里后不会结块，以为放得少了，就再加些还 是没用，这才怀疑豆浆没有煮开，没办法只好把豆浆放到锅里重煮，豆浆一烧开马上在锅里结块了，手忙脚乱地再舀到缸里去，来回折腾多烧了柴又费了工，做出的 豆腐少味道也不好，真是得不偿失。下一年又做豆腐时父亲接受了教训，豆浆烧开后不放心又加了一把火，结果豆浆沸腾溢得到处都是，锅底的豆浆也烧焦了，做出 的豆腐一股焦火味，我们在旁边看了想帮忙又帮不上，想笑又不敢笑，生怕父亲发起火来连豆腐花都吃不到。

　　三、年 饱

　　腊月二十六七包团子，团子出笼时母亲总要让我尝一尝，看看熟不熟，味道怎么样，有时一上午要连吃十几个。农村包的团子都比较大，撑得我中午饭吃不下，晚饭 也没胃口，真正感觉到了“年饱”。困难时期我们平时基本能吃饱，但几乎每顿要添一些杂粮，如春天红花草，夏天南瓜，秋冬山芋等，再加上油水很少，荤腥就更 少了，肚里始终有一种吃不饱的饥饿感，只有在过年时早上团子中午饭，还有蚕豆瓜子炒米糕，真正有了饱的感觉，这就叫“年饱”，这也许是盼过年的一个重要原 因吧。现在平时吃得比以前过年都好，难怪感觉年味越来越淡了。

　　四、看 菜

　　新年去亲戚家拜年时，母亲总要叮嘱：“看菜，可不能吃啊。”其实这个规矩我们早就知道了，因为母亲每年都要讲，有时不放心还要讲几遍。看菜包括红烧肉、 鱼、肉圆(或黄雀包、扎肝肠)等，几乎所有的荤菜都是看菜，也就是只能看，不能吃，这些看菜是客人来了端上桌子，以示对客人的盛情，如果吃掉了再有客人来 可怎么办呢?这样可吃的也就只有萝卜、豆腐、粉丝汤了。吃饭时有些亲戚还假意地叫我们吃，甚至很客气地帮我们夹到碗里，但也断不能吃的，要把菜重新夹回菜 碗，并不停口地感谢主人的盛情，如果真的吃了大家肯定会在暗里说这人没有教养，父母知道了更要教训一番。

　　那么这些看菜什么时候能吃呢?要等到所有亲戚都拜过年，吃的时候母亲还要说：“你们现在多开心，每年都有看菜吃，我小时候有些看菜要用铁丝穿起来晒干藏好，到做黄梅(栽秧)时给伴工的人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