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造型变化众多,流传至今的经典器型中,以人冠名的紫砂壶,无不是一个时代的代表,如供春壶、大彬壶、孟臣壶等。
如果说到方器,也有以人命名的器型,就是“亚明四方”。有云:“一方顶三圆”,方器制作难度很大,非工巧者不能成。方器创作者除了陈鸣远,不得不提“亚明四方”的创作者——亚明。安徽合肥人;原姓叶,名家炳,号敬植,后改名亚明。近代著名画家,是中国画坛重要流派——“新金陵画派”的中坚推动者和组织者。1924年,亚明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平民家庭,他的父亲曾在李鸿章家中做仓房管事。 亚明在城南的教会小学上学,他对洋同学山姆的洋片画很是喜欢,常借来临摹,画的非常逼真,有很强的绘画天赋。休息日他经常跟着山姆去教堂,就是为了能去教堂看一眼精美恢宏的壁画,这段时间是亚明最初的绘画启蒙。这段相对平静的时光,在1937年父亲因病离逝后被打破,家里失去顶梁柱,没有经济来源,亚明只得辍学。不久,日军开始全面侵华,战火的狂轰滥炸下,叶家所在的小巷只剩残垣断壁。
无家可归的亚明为了补贴家用,开始下河摸鱼赚钱、在街边卖卷烟。身在无间,心有桃源。虽然生活艰辛,但亚明并没有放弃画画,一有空闲就拿起纸在卖卷烟的路边勾勾画画,因为画的好,还带动了烟摊的生意。1939年深秋,亚明在一个村庄摆烟摊时,偶遇了打游击战的新四军队伍,军人告诉亚明,他们是打日本鬼子的人民子弟兵,亚明听后便要加入队伍,征求母亲同意后,15岁的亚明随军入伍,成了一名新四军战士。1941年到1943年,亚明曾被组织送入解放区中学及淮南艺专培养,后加入中国共产党,从事战时美术宣传、后勤和看守战俘工作,从此以后一手拿笔,一手拿枪。10年间,亚明随军转战鲁、苏、皖三省,不仅养成了他豪放、不畏艰险的精神,绘画水平也得到很大提高。后从部队转业后结识了一批国画家,与吕凤子、傅抱石、陈之佛、钱松岩等大师朝夕共处,专攻中国画,擅人物、山水,颇有成就。“文革”时期,亚明作为江苏美术界的头号人物,身陷囹圄五年。但是因为他的革命经历,使他成为第一批获得“解放”的画家,并在1973年就迈出了国门,率中国美术家代表团赴越南访问。十年后,他赴北欧五国的旅行写生,以1985年在北京的展出所获得的赞誉,确立了他外国风情作品的历史地位。八十年代,亚明的艺术创作进入高峰期。1984年创作的《孟良崮》和1989年创作的《海风》分别入选第六、第七届全国美展。1995年创作了《南京大屠杀》,以他对五十年前抗日生涯的回顾而告别主题性创作。另一代表作《长江万里图卷》,以其精心的构思、宏大的篇幅和细致的刻画、独到的笔墨,成为他一生高峰期的经典之作。专业创作之外,亚明最爱的是紫砂壶,每每谈起他的紫砂壶藏品,总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因为热爱紫砂壶的的收藏与研究,亚明在绘画之余,遍寻紫砂壶,藏品初具规模。诸如时大彬、陈曼生、杨彭年、陈鸣远、惠孟臣等名匠妙品,都有收藏,数以30有余。60年代初的某一天,亚明突发奇想,既然前有陈曼生画样,杨彭年制壶的先例,自己何不出样设计紫砂壶,再交由高手制壶。无巧不成书,1963年,时任江苏画院副院长的亚明带领一批画家到宜兴写生采风,与紫砂七老之一的王寅春结为知交,惺惺相惜。亚明遂成样稿交与王寅春制壶,壶成后亚明再在壶身一面绘鱼,并交由徐秀棠镌刻,另一面则由徐秀棠之师,陶刻泰斗任淦庭空刻(空刻,即无稿陶刻,不在壶身上打草稿,直接雕刻,技艺要求极高)饰以花鸟纹饰,画面清新淡雅。形制方正严谨,浑朴厚实,颇具风骨,极具气势,稳如座钟,集合了四位名家之功力的“亚明四方”遂成,足可堪称时代精品,如今已是方器的经典器型之一,为后来人争相模仿。1990年,多方努力下,由他发起,邀请了全国50余位书画名家,集聚陶都,与制壶高手联手合作,画家们书画刻绘了180余款各式紫砂茗壶、茶具,这批作品成为名工名士珠联璧合的匠心之作,开启了新时期文人参与紫砂的新篇章。
他曾纪录下自己对紫砂行业的思考,以及这个时期为推动紫砂文化发展的初衷和展望:北宋梅尧臣有诗云:「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
又蔡元沾君说:「余于白下获一紫砂罐,有‘且吃茶、清隐’草书五字。知为孙高士遗物,每以泡茶,古雅绝伦。」傅苏轼贬常州,见紫砂颇喜。今傅提梁壶式出自东坡之手,时人称之为「东坡提梁」,可见紫砂制壶当始于宋、元。紫砂泥独产宜兴一地。明、清两朝间,江、浙、皖士人参与陶业,对紫砂陶艺发展起了极大推动作用,使陶业更加兴旺发达。江南文人皆以壶为友,并相互比赛,赏壶之风日盛,随之普及至市井农户。至今苏州乡民在东方未白之时皆携农具涌入茶馆,先饮上一壶浓茶,然后下田耕作。市民亦然。近四个世纪岁月间,士人以得好壶为荣,故捏壶高手辈出。余爱紫砂壶艺至今已有三十余载,兴趣越来越浓。初到陶都触目皆壶,见之钟情。觉此物有一股非凡之气,魅力醉人,使人思想浩荡,神情飞扬,因而生起结壶为友,与壶共眠之意愿。从此,到处寻觅。得一名壶难,难似上青天。尤其是明、清高手之作。文人参与紫砂壶艺,非故弄风雅,亦非标新立异,更非嬉戏。明代晚期,由于社会风气所趋,江南士人心境皆向往安定宁静、简单朴实之清逸生活。紫砂质地朴实无华,加之成器后又有沈着敦厚,素静古拙之感,因而为士人青睐。十六世纪前,宜兴紫砂陶壶和中外其他壶类的制作者无别,那时捏壶者大多来自当地乡民,并多世代家传,款式倾向单调气息趋于平俗。壶中天地难以开阔,意境也乏深远,欠缺神韵。民间砂艺至供春(1506-1521)一变。当时供春为士人吴颐山侍童,常到陶坊观察制壶手艺,意欲捏一茶壶献于主人。由于他从未捏过紫砂,当然捏不出象样的壶来。后经主人及其文友精心指点,甚至代为书款,供春壶艺大进,最后还被誉为紫砂制壶之始祖。稍后,高手时大彬(1573-1620)也因结识士人陈眉公而壶艺益进。由于中国烧瓷业之发展一直非常兴盛蓬勃,加上其他社会因素,使宜兴紫砂制品一度不太景气。至清乾隆时,士人陈鸿寿出任溧阳县令,有心致力复兴宜兴陶业,并亲自设计壶款十八式,又请一流捏壶高手为之制作。其中有杨彭年(1796-1820),胞弟杨葆年,妹杨凤年。还有邵二泉、申锡及吴月亭等。同时又请当时士人友侪题书作画于壶上。一批士人也以极大兴趣为壶作画题书,其中有高犀泉、江听香、郭频迦、瞿应绍、查梅史、朱坚等。晚晴,江南士人及书画名家也有参与制壶艺术,如改七芗、吴大澄(1835-1902)等。六十年代海上书画名家唐云、程十发等都有兴趣参与壶艺。余亦曾与现代高手之一王寅春合制壶式三款。士人借已有民族美学要素之壶而再注入文学气质与金石风韵,如此,宜兴紫砂壶艺更为人人喜爱。自明朝之后,赏壶、供壶、养壶、藏壶者日众。时至今日,藏家如云,星罗棋布于五洲。为发扬壶艺,使之更加灿烂辉煌,己巳初,余建议全国书画名家五十余人与宜兴制壶高手合作,共制壶一百八十余款。其中不少为当代稀有逸品、神品与妙品。此举乃宜兴有史以来之首创,且盼将来一日能集世界文人雅士,齐共发扬宜兴壶艺。从绘画到紫砂,亚明都秉承着对创作的执着,对他来说,艺术的跨界,不是仅凭一腔热血,而是不遗余力、身体力行,不仅是对文人紫砂的推动,而且鼓励了更多有志者参与到紫砂创作中来。明末清初张岱曾云:“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艺术家总有着自己的癖好,但这个癖好却不怎么健康。
亚公作画,必右手握笔,左手夹烟,口中“吞云吐雾”,手中笔走龙蛇。他吸烟为过瘾,不好品牌,好心人为其健康劝其戒烟,亚明不屑一顾,自有理论:“无烟无画,画画人不能作画,活着也难受,憋死,反正一死,一死了之。”性情人说话无顾忌,但说归说,终是“吸烟有害健康”,亚明终因爱烟而患肺癌住进了医院,人依然乐观,只叹:“死不可怕,只是再不能与那烟作伴,画也画不成了。”烟与画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爱的率真直白。2002年2月19日清晨,亚明在南京逝世,走完了他78年的生命路程。观其一生,深有感触。从年少对绘画的热情、战乱从戎、政治画坛风云,以及对紫砂的热爱,并以推动紫砂文化发展为己任,无不是带着一颗赤子之心。其爱的热情、执着、坦率,今观之其旧事,音容笑貌依然生动。一个人无论面临何种境况,依然能保持初心,也是最宝贵的财富了。▲『 耿浩·亚明四方(厉上清刻绘) 』